龔敏迪
古人說「煙花三月下揚州」。他們到揚州是去消費享樂的,所以要「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以前也曾多次到揚州,卻多半是工作,也拜訪過幾位漆器老藝人。順便也去看過隋煬帝墳、大明寺歐陽修的平山堂,以及石濤和尚的遺跡,也登過運河邊的文峰塔。記得有一次投宿西園,還見過對面牆上寫荂u江淮之水,恩澤於民」幾個大字,於是匆匆辦完事,沒有再逗留。這次到揚州卻有點好笑,是因為愛好美食的朋友前一天預訂了富春茶社的座,要專程去那裡吃揚州扒豬頭。因為清代揚州八怪之一的羅聘有詩云:「初打春雷第一聲,雨後春筍玉淋淋。買來配燒花豬頭,不問廚娘問老僧。」詩人黃鼎銘有《望江南百調》說:「江南好,法海寺閑遊。湖上虛堂開對岸,水邊銀塔映中流,留客爛豬頭。」
時間還早,正好先去瘦西湖白塔邊拜訪法海寺,兩百多年前,法海寺饞嘴的小和尚湊錢偷偷買來小豬頭,和b薑酒鹽等作料一起放進新夜壺,用荷葉把口紮緊,再用黃泥把口封死。然後用蠟燭一根接一根地燒壺底。經過一天一夜,甚至更長時間,豬頭肉也就神不知鬼不覺地燒熟了。於是就可以背茪j和尚,大快朵頤了。小和尚熬到了老和尚,也就成了做豬頭肉的高手了。以後鹽商又花重金去買法海寺的豬頭肉吃,一直到朱自清,在他的《揚州的夏日》裡,也念念不忘揚州瘦西湖法海寺老和尚的燒豬頭,據說民國時一夜壺紅燒豬頭要賣四塊大洋。出人意料的是,現在的法海寺已經變成了尼姑寺,老僧的豬頭當然無從談起了。
坐船在小小的法海寺外遊了會兒瘦西湖,都說瘦西湖船娘,源於隋煬帝下揚州時的偏愛美女背纖,但我知道那是運河上的事。倒是現代名家朱自清、郁達夫等人的作品中,都對船娘有過細緻的描寫。朱自清在散文中寫道:「這些撐船的女子,便是有人說過的瘦西湖上的船娘。據說以亂頭粗服,風趣天然為勝;中年而有風趣,也仍然算好。」現在的船娘也是揚州的一塊招牌,有幾位還是大學生,還善於用本地方言唱揚州民歌。要不是事先有所了解,她們唱的《拔根蘆柴花》、《楊柳青》、秧號子《撒趟子撩在外》等曲,還真不容易聽懂。不意能夠親歷元人張昱《戊戌題》詩說的:「海中又見蓬萊淺,門外空傳《楊柳青》」就已經不虛此行了。
華燈初上,扒豬頭上桌,噴香撲鼻,紅彤彤,整個豬頭被收拾得幹幹淨淨,光潔如往日新娘絞過的臉面。骨頭已被徹底剔除,而豬頭保持完整美觀,故又名「笑臉」。
《金瓶梅》中,潘金蓮出主意道:「咱們賭五錢銀子東道,三錢銀子買金華酒兒,那二錢買個豬頭來,教來旺媳婦子燒豬頭咱們吃。」 一個豬頭有四五斤重,二錢銀子確實不貴。來旺媳婦蕙蓮,也是烹製豬頭肉的好手。所以:「說他會燒的好豬頭,只用一根柴禾兒,燒的稀爛。」她的做法是:「舀了一鍋水,把那豬首蹄子剃刷乾淨,只用的一根長柴禾安在灶內,用一大碗油醬,並茴香大料,拌的停當,上下錫古子扣定。那消一個時辰,把個豬頭燒的皮脫肉化,香噴噴五味俱全。」
與鹽商和大戶人家不同,豬頭肉本來是廉價實惠之物,在經濟困難時期打牙祭常常吃它,冬天還吃醃過的鹹豬頭。同行中還有一位與女友約會時,因拿豬頭肉去一起分享弄髒了衣服,而成了當時的笑料。揚州一帶豬頭肉也曾是最常見的平民菜餚,其各部位還有不同的稱謂,比如「拱橋」、「順風」、「眉笑」、「說話」、「天庭」......以此供人挑選。乾隆時鹽商童嶽存的《調鼎集》中,就有各種做法不下二十種。如今,對高膽固醇的豬頭肉敬而遠之已經很久了,來此品嚐,也算是一次憶苦思甜吧。於是記起剛才在法海寺牆上看到的幾句話:「對世間要有感恩的美德,對生活要有勤儉的習慣,對物質要有知足的修養,對他人要有喜捨的布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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