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棚閒話：養　豬

馮　磊

三十年前，我們村的一個女子嫁到鄰村去。婚後幾年，夫妻之間摩擦不斷，終於鬧到公堂，準備離婚。

起初，這女子是堅決要求離婚的。以至於婆家派來說情的人來來回回跑了很多次，都沒有成功。不得已，夫妻二人走上法庭。在法庭上，這名女子見到了她的丈夫，劈頭問道：「你來的時候，家裡的豬餵了沒有？」法官聞訊，莞爾一笑。最終，男子當庭認錯，兩個人攜手回家，破鏡重圓。

--一個牽掛着家中的豬「餵了沒有」的人，怎麼可能鐵了心離婚？

當年，這則離婚案在本地曾傳為笑談。

汪康年的《莊諧選錄》裡講了個關於餵豬的故事，很是有趣。

舊時福州有民俗，但凡有女子的丈夫早逝，必有族長前往勸說，希望她能夠自盡殉節。這本來是極不人道的事情，是一出人倫的慘劇。但是，在舊時代，在儒家宗法思想的影響下，這種逼迫新寡女子自殺的行為是得到倫理支持的。寡婦殉節，不僅死者家族感到臉上有光，就是她自己的娘家，也覺得活着的她死了比活着要光榮得多。

清朝末年，福州一年輕女子不幸死了丈夫，死者家中的族長一干人對其威逼利誘，要求她自殺殉節。這女子本來就是不想死的，但是被一大堆人說來說去，竟然就滿口答應了。臨死之前，面對着滿堂的賓客和家人，坐在客廳裡的她越想越不是滋味，竟刷地一下子站了起來。

丈夫家族裡的人嚇了一跳。大家趕緊攔住她說：「你為死者殉節，是在為整個家族增光，為什麼忽然就放棄了？」

這女子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想了半天，才說道：「我家豬圈裡的豬還沒有餵，暫且先去看一看再說。」一邊說着，一邊踮着小腳跑出門去，一股煙地溜走了。

三十年前、或者清末甚至更為久遠的時代，豬在普通農村的家庭中佔有極其重要的分量。漢字中的「家」字，上面是一個寶蓋頭，下面是個「豕」字。這個「豕」字，就是豬。在古人心中，大凡有家的人，必須養一口豬。這豬在傳統農家的地位，可見一斑。

明代建文帝在位時間不長，他的帝位最終被其四叔朱棣奪去。建文帝時的狀元胡廣，在朱棣的鐵騎渡江之時，曾與方孝孺等人相約殉難。消息傳開，群情惻然。大家對胡廣的氣節都表示欽佩。熟知人情世故的解縉暗中派人去胡家打探消息，希望一探虛實。

被派去的僕人回來報告說：「胡大人是不是準備自殺我們不知道，不過，倒是聽到他在吩咐家人，一定要好好看護家裡的幾口豬。」

解縉聞言，撲哧一笑。他說，「一豬尚不捨，能捨生乎？」

最終，胡廣果然沒有自殺。不僅沒有自殺，他最終投降了朱棣。朱棣進城的時候，胡廣和一批文臣率先迎附，後來多數都得到重用。再後來，他官至內閣大學士，享盡榮華。

前朝舊臣，面對篡位的新君，究竟是否應該自殺殉節，確實有待討論。但是，前面發誓說要自殺，轉瞬就跪倒在路邊膽顫心驚以求錄用，這變化也確乎太快了些。

人性，確實是個複雜的話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