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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管弦樂團40周年音樂會,比拉索夫斯基演奏《巴格尼尼主題狂想曲》。 Cheung Chi Wai 攝
-「港樂」40周年誌慶音樂會的「密碼」
經過四十年發展的香港管弦樂團,六月中在香港文化中心音樂廳舉行的四十周年慶典音樂會,仍然很明確地展示出管弦樂團與管弦樂是西方的文化產品。一般而言,特別是中國文化,於喜慶日子總會善頌善禱,製造熱鬧氛圍,但作為樂團四十大慶的音樂會,卻並未有安排大鑼大鼓,能掀動歡慶喜樂情緒的音樂。除了林丰特別為這次盛會而寫的新曲《蘊》,便是拉赫曼尼諾夫的《巴格尼尼主題狂想曲》和白遼士的《幻想交響曲》,這套節目不僅並非傳統的「喜慶」音樂,與樂團四十年有何關係,演出場刊中亦難以找到答案。第十三頁對這場音樂會的簡介中,亦只能找到兩個形容詞介紹這個音樂會,那就是「極具氣派」和「盛況空前」。在樂團事前發放的新聞稿中,則用上這樣子的字句來形容這場慶典演出:「寓意港樂繼往開來,再為樂迷帶來更多精彩的音樂會」。■文:周凡夫
《幻想》有如高清畫面
兩個多小時的音樂會聽完下來,仍未明白「盛況空前」所指何事。曲目?出席嘉賓?觀眾反應?都未能見出;至於何以《幻想交響曲》(或幻想)會「寓意港樂繼往開來」?會「帶來更多精彩的音樂會」?隨意聯想答案,便會讓人「想入非非」。這一切都顯得頗不尋常,就如這個四十樂季的各種設計都採用黑底反白套紅為主調般,背後都像隱藏着密碼一樣。
不過,樂團在音樂總監梵志登的指揮下,6月3日首晚奏出的音樂,確實可說「極具氣派」,特別是作為壓軸的白遼士《幻想交響曲》,1830年面世時,被視為「無法演奏」,樂團當晚精細且分明、有如高清畫面效果的演奏,見出梵志登對樂團「琢磨」的功力。梵志登的《幻想》,五個樂章用了五十一分鐘,與場刊上所寫四十九分鐘似是慢了,實際上這個時間仍算是較正常速度略快了一點兒,主要還是在第一樂章。
這首樂曲提供機會發揮樂團各個聲部的技藝,包含有各種色彩音響,在近二百年前聽來,確是充滿無比刺激,當晚樂團的表現,亦可用「極具氣派」來形容。
第二樂章小提琴與豎琴的主題奏來美妙動人,到曲終時又熱鬧激情;最後兩個樂章的奇特音響和豐富的管弦樂色彩變化層次,更是音響發燒友的「試機樣板」,樂團當晚的演奏,亦當能滿足音響發燒友的要求。其中第三樂章〈田園景致〉和終章〈女巫安息夜之歌〉,分別將舞台上右邊和左邊的門洞開,讓場外的雙簧管樂音,及「遠處」的鐘聲傳入,營造獨特的空間距離感覺,都有不錯的效果。
《巴格尼尼》如明信片
其實,上半場拉赫曼尼諾夫在《幻想交響曲》面世一百多年後(1934)所寫的《巴格尼尼主題狂想曲》,就演奏技巧而言,雖然同樣艱困,但當年已沒有「無法演奏」的怨言,這個晚上比拉索夫斯基(Boris Berezovsky)的演奏,在樂團充分配合下,亦奏得無比輕鬆,全無壓力,一如他的出場服飾那樣(一般的西裝,不結領帶),這就見出西方管弦樂團在那一百年間樂師演奏技巧的提升。
不過,比拉索夫斯基和樂團演奏的流暢感,卻未有如樂團新聞稿所言「血脈沸騰」,指揮與獨奏都未有作出誇張性的炫技式表演,甚至演奏的時間亦很接近場刊所寫的二十二分鐘。可以說,比拉索夫斯基能很好地將拉赫曼尼諾夫那種懷舊式的浪漫情懷發揮得恰到好處,全不過火,但感情上卻是牆紙式、明信片式,這會讓人回憶到樂團四十年前那段蓽路藍縷的歲月嗎?
林丰新作曲意玄妙
其實,與《巴格尼尼主題狂想曲》相隔剛八十年後的今日,香港作曲家林丰交出他出任樂團駐團作曲家職位最重要的,亦可能是唯一的「任務」作品,作為樂團四十大壽賀禮的新曲《蘊》,用作當晚開場演奏的節目,篇幅儘管較短(約十一分鐘),但曲意玄妙,如何掌握曲中的意旨,則較精細要求的技巧更難。
林丰這首新作以《蘊》作為標題,顧名思義,表面上便當含有「蘊藏在內」,「積聚在內」,寓意應帶有樂團潛力無限,只待大力發揮。不過,林丰自言,在此一表面含意外,他創作時獲得靈感卻與佛家的「五蘊皆空」一說有關。
「五蘊皆空」一詞出自《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指外界事物和內在想法既是「空 」,亦是「色」,人對之不可能產生影響,而其對人的本性亦不應該有什麼影響。故人要放下一切,才能擺脫苦厄。所謂「五蘊」,是指色蘊、受蘊、想蘊、行蘊、識蘊。蘊是蘊藏、積聚之意。佛家稱物質為「色」,此因人從形狀(形色)和顏色(顯色)的色相上認識物質,「色蘊」便是積聚了過去色、現在色、未來色、粗色、細色等等,是色的總和;「受蘊」的「受」是領納接受之意,是面對順境或逆境時產生心靈上苦樂憂喜捨的不同情緒;「想蘊」的「想」是獲取、想像之意,是指人會攝取事物影像,再予以安立名稱;「行蘊」的「行」是判斷事物再訴諸行動;「識蘊」的「識」是精神領域的統覺作用。所以,色蘊屬於物質現象,受、想、行、識四蘊則屬精神層面。五蘊是構成人世間每個人的必要因素。
對樂團來說,要奏好林丰的《蘊》,掌握其中的要旨,那是較當晚的《狂想曲》和《幻想交響曲》更不易掌握的事。《蘊》曲無論全曲結構還是旋律結構(場刊中寫是「鋸齒形的旋律線」),甚至配器織體,都寫得極為精細緊密;飛快的木管開始帶出排鐘的鐘聲,成為全曲重要伏線;經過銅管帶來富有緊張及壓力感的樂段後,在中提琴、大提琴及豎琴的伴隨下,鐘聲再度振響;銅管樂與鼓,和第一提琴輪番演奏,伴隨着低沉的大號;還有富有旋律性的大提琴樂段......各個短小的分段,交織發展,張力不斷提升,力度亦不斷增長,最後在大鼓、定音鼓及鑼、鈸的強烈節奏性音響下達到高潮。這長約五分鐘的高潮營造,樂團亦能將層次感掌握得很好,高潮過後回復平靜,樂團首席以高音線狀旋律帶出隨後沉思性的弦樂四重奏樂段,再由豎琴帶出最後兩分鐘的音樂,鐘聲再度響起,在弦樂的鋪墊下,帶出一片懷舊回憶的情懷,豎琴與鐘聲停止,樂隊全奏出強而有力的簡短尾聲,隨而結束全曲。
「死亡」密碼記憶回捲
「五蘊」是構成人世間每個人的必要因素,在林丰這首作品中是否能聽到代表各「蘊」的音樂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樂曲展示了對現今管弦樂團精準精細的高要求度。為此,該曲用作為這套慶典節目的開場曲的設計,作用便不在於要展示樂團四十年來的變化,而是像記憶回捲一樣,在兩個小時的三首樂曲中,對西方管弦樂團過去184年來的演繹技巧,不斷提升的回顧(由現在回到1830年),這或許是「想入非非」的慶典曲目設計理念的答案。
其實,更加「想入非非」,且更不尋常的是,這套節目的三首樂曲,音樂背後的密碼都是「死亡」。《幻想交響曲》與《巴格尼尼主題狂想曲》中至為吸引聽眾的主題之一,都來自與死亡有關的古老聖詠《憤怒之日》(Dies Lrae),甚至《蘊》同樣與死亡有關,曲終強奏的尾聲前一段,樂譜上標示着Remembrance(紀念),由鐘琴敲打出八組合共廿五下鐘聲,(不是四十下),回應樂曲開始時便出現的鐘聲,箇中寓意豈非亦和「死亡」有關嗎?
整套四十周年誌慶節目的背後密碼是死亡,那確是有點不尋常。但正如林丰於場刊中的訪問所言:「新作探索了存在之不可捕捉,生命之難以掌握。」那亦正好呼應了與樂團同齡的樂團人事經理楊劍騰於這個樂季中突然身故(為此亦寫下樂團四十年來首次因此原因取消演出的紀錄)。為此,懂得生命可貴便明白死亡並不可怕,死亡是嚴肅的,正如樂團四十周年的紅黑主調色彩一樣,那可是實實在在的,並不是「幻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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