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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 莉
這天,朋友泡着茶,講了三個故事。
第一個故事:我們那裡一個老太太,是基督教徒,她死了,全村的人都去送她,因為她太好了。
第二個故事:我們那裡有一個老光棍,四十多歲了,好不容易存了錢,造了房子,準備娶老婆的,突然死了。他的生活太混亂太不檢點了,得了很多病,把身體消耗掉了。他的錢和房子都留給了他弟弟。
第三個故事:我們那裡來了一個出家人,造了一座廟。我問他,這裡怎麼樣?他回答,這裡的人比較沒錢。
「你們村子裡有基督教,又有佛教,他們會思考生死之類的問題嗎?」我問。
「會的,在遇到死亡那一刻,思考幾秒,然後就再也不思考了,平時就想着怎麼攢錢造房子。其實房子夠住的,不需要造那麼大。但是只要有一戶人家造了五層樓的房子,其他人也跟着要造起來,要不然覺得沒面子。我一個同學還是讀過書的,前段時間問他過的好不好,他說他在忙着造房子。我說你房子不是有嗎?他說房子不夠大。我說夠住就好了,他說大家都在造。」
「這種攀比心也有好處,會促發人積極賺錢攢錢,農村就發展起來了。」
「都是省吃儉用,牙縫裡面摳出來的。」
「那也積累了財富。」
「很多人除了房子,就一無所有了。如果有戶人家有個小孩讀書出來在縣城裡當了官,在村裡造了棟大房子,時不時開個公車回家,是非常風光、耀武揚威的。就這點抱負。」
「這種價值觀,至少知道面子上要風光,所以江南農村看起來和城市差異不大。造房子要裝修,要買新傢具和家電,又帶動了其他行業。鄉村有錢了,整個省就起來了。西部農村的人,安於現狀,不會思變,不會勤勉賺錢,破屋爛衫也覺得很好很快樂。」
「這樣啊?他們會覺得快樂啊?」朋友漫不經心地反問。
「西部有很多少數民族,和漢族價值觀不一樣。他們大約按着四季節氣過日子,播種收穫,安於土地上的收成,然後跳舞唱歌喝酒,很快樂,絲毫不羨慕漢族人的生活方式。」
「這也沒有什麼不好。」華梵法師說。
華梵法師是佛學院的法師,在茗心齋偶遇,得緣一起喝茶。
「是挺好的。好像他們沒有什麼攀比心和虛榮心,年年如此,唱歌跳舞的內容也永遠不變,幾千年傳下來,一直新鮮着。過年也不一樣,臘月開始,正月結束,要過兩個月的年。漢族只放假一周,忙啊,沒空玩。所以西部城鄉差別很大,生活方式不一樣,價值觀不一樣。」
「可是江南農村污染很嚴重。我們那裡都喝自來水了,井水不喝了。以前農民什麼都不懂,比如用除草劑,碗口大的灌木都會被毒死的。十幾年用下來,水都污染了,得癌症的人太多了,不敢喝井水了,喝自來水了。」
「這也是一種緣起。」華梵法師說。
「哦?這也算是緣起?」我問。
「我們總認為好的開端才算一種緣起。不好的背景,也會產生好的緣起。禍兮福所伏。」
另一回是華梵法師泡茶,頗有些不安的,突然想起「禪茶」的說法,請教他,網絡上有採訪靈隱寺法師的文章,這位法師對「禪茶」的限定非常嚴格,必須是寺院出產的茶,必須是出家人在寺院親自泡茶,才可以稱之為「禪」「茶」。
「我們現在喝茶,也符合這些要求了。但如果只是漫天閒聊,雜念紛飛,那師父泡茶,也和俗人無異。」華梵法師回答。
禪宗中有「喝茶去」的公案,一切俗務,皆被趙州從諗禪師的「喝茶去」消解,阻斷了向外馳騁的「心」,令其回歸。趙樸初居士有禪茶詩:「七碗受至味,一壺得真趣,空持百千偈,不如喫茶去。」此詩從另一個方向回歸--縱得佛理知識,聽了「苦集滅道」,如若佛法未能如理地真實契入,成為生命的根底,修行變成了為難自己,還不如「喫茶去」。生活中,我們有多少時間是在培養貪嗔癡?大珠慧海禪師有「饑食困睡」的法門,有問,誰不是餓了吃飯,困了睡覺?禪師回答,有的人該吃的時候吃不下,該睡的時候睡不着,胡思亂想,千般計較。
唐代時,臨濟宗祖庭杭州余杭徑山寺開山祖師法欽禪師在寺院邊種下茶樹,是為成形於宋朝之茶宴之肇端。茶宴清雅絕倫,主恭客敬,以「和、敬、清、寂」為茶道宗旨,有一套莊重的儀式:獻茶、聞香、觀色、嘗味、瀹茶。日本明庵榮西、圓爾辯圓、南浦紹明等諸多高僧,至徑山寺嗣法,歸國時帶回了茶種和茶禮,由此形成了日本茶道。
茶宴禮儀之繁複,以「禪」融入「飲」,實為收攝六根。如此,禪茶一味,五事調和,六根清淨,萬念俱息又念念相續,步入佛道。然而又冷暖自知,不可與外人道。寺院的齋堂稱為「五觀堂」,也是融「佛」入「食」,感恩戴德,令心專一。所謂禮儀之邦,藉「禮儀」訓練「持敬」功夫,舉手投足,無不讓「心」處處修行,處處安頓,繫於當下一念。
無論生活的節奏有多匆促,亦該從容用心體會每一刻。可是我們總在做此事時,思慮彼事;做彼事時,思慮此事。神思散亂。
日本對唐宋中國推崇備至,繼承、保留了那一時期美好優雅的文化。一回偶然讀到唐時的喪葬禮儀,親人不得哭號,以免打擾「初死」之人的神識,並助念佛號幫助亡者往生。這是佛教昌盛時期的佛制融入了民俗,大約也被日本承襲了。至今,看日本電影的葬禮場面,潔淨的黑白色中,親人們雖然悲痛,然而壓抑着,有禮有節,以敬逝者。張藝謀的電影《菊豆》,習俗是攔棺嚎啕,醜態百出。固然張藝謀也被詬病偽造民俗,諂媚西方,但是毫無克制地悲慟,任隨情緒裹挾,也的確隨處可見。
近代中國迷失自我,不僅各種優雅高尚的禮儀習俗失傳,珍貴的傳統文化也幾近丟失。華梵法師說,「過去中國人人家裡都有一本《黃帝內經》,一般的病都知道怎麼應付怎麼對治,現在一點小病小痛就大驚小怪,送到醫院去掛鹽水,實在傷害身體。很多病,不用治得那麼複雜。小病大治,反而衍生出大病。」
崇外太過,失去了判斷力。中西醫之爭及至中西之爭,五四以來就熱鬧,抑或信息不平衡,難以裁奪。從「十五志於道」到四十不惑、六十耳順,可能只是孔聖人個人的人生履歷而已,和我們凡夫無關,我們到了三十依然無法自立、四十依然困惑不已。■網上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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