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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生。網上圖片
陶 琦
張愛玲曾在散文裡把吃鹽水花生作為彰顯生活藝術的一面亮麗旗幟,有過相似體驗的人,相信會對這種具有傳統審美趣味的享樂,心生共鳴。你可以設想這樣一幅場景:月白如圭的秋夜,風清氣爽,坐在庭院的藤椅上品茗、吃鹽水花生,內心自然會洋溢起一種澹然自如的氣息;抑或秋雨淅瀝的夜晚,與來客就一碟鹽水花生對飲清談,聽夜雨敲窗的滴答聲,也是極具美學擴張力的風雅趣味。
花生是由南美引入的物種,大概是引種的時間有早晚,各地人對花生的稱謂及態度也有不同。如有地方稱之為「長生果」,語義中就帶有很明顯的推崇成分。台灣人俗稱花生為「土豆」,形象之餘,也多少帶有些貶抑的色彩。清代筆記載:「閩人重視落花生,不若他處之僅視為下酒之果物也。筵宴時,每與豬肚同薦,曰清湯花生豬肚,謂為極有補益之品。意謂豬肚為豬全身最佳之品,花生佐之,大益脾胃也。」就這段話來看,清代各地吃花生的方式即有着不小的區別。北方多是把花生作為乾炒食品,而在江南一帶,花生是被做成糕餅舖裡售賣的雜樣糖食,福建人則喜歡用花生與其它食材一道煲湯,謂有補益之效,是能上酒席的大菜。
這些流風餘韻,至今仍在影響着各地人的口味。如北地炒貨,乾炒花生仍是重要一味,花生糖也依然是「南糖」裡的經典代表,外地人遊歷廈門,若是不嘗一碗當地最負盛名的花生湯,簡直就是沒來過。台灣人吃用紅薯做的椪餅,以平底油鍋煎熟之後,也一定要灑上一層炒熟的花生粉增香。花生在不同地域的飲食文化裡,承載了極為豐富的語義,成為不同消費人群演繹世俗生活本質的敘事對象。
種花生的人會有一項小煩惱,因其根繫在地下蔓延滋生,鋪得很開,加上根鬚又細,稍用力一扯就斷了,收成的時候,很難徹底收清地底下的莢果。過去物質匱乏的年代,每到秋季,就有許多城市小孩趁星期天結伴到鄉下的花生田,再刨一遍已被收過的土地,撿取被遺漏的莢果。遇到運氣好的時候,一天能撿到好幾斤花生。洗淨莢殼上面的紅泥土,放到鍋裡,加鹽,再拍兩顆八角,以水蓋面,大火煮透,即為代言風雅趣味的鹽水花生了。
剛煮熟的鹽水花生,水分太重,口感很嫩,並不是太好吃,須攤放到簸箕裡,於烈日下暴曬一段時間,直至莢殼內的果仁徹底乾韌,像是一顆硬邦邦的彈丸。這時再放到嘴裡嚼,韌勁十足,餘味悠長。金聖歎說,花生與豆乾同嚼,會有火腿的滋味,便是對曬乾的鹽水花生做出的味覺定義。待到口中有了些微鹹意,再來一杯清香的熱茶,名利的邊界會在那一瞬間變得無比遙遠。這種從微小細節感受美好的趣味,即為生活藝術的一個範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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