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野秋
《紅樓夢》是中國人最拿得出手的文學經典。
因為有了這本書,我們可以自豪,甚至略帶虛榮地和西方人談論文學。
但我們真的讀懂了這本清朝落魄文人曹雪芹寫的長篇小說嗎?
前幾天,看見有人發表文章,指責洋人誤讀了我們的國寶《紅樓夢》,言之者據說有如下證據,比如說洋人把「襲人」翻譯成了「襲擊男人」,黛玉的名字中含有「放蕩的女人」之意,因此那位學者把西方人一股腦兒地劃入「誤讀者」之列,認為他們糟蹋了中國人這部名著。當然言下之意,也表明只有他是唯一讀懂的人。
這裡且不說這位學者有沒有真的讀懂《紅樓夢》,但他加給外國翻譯家的那些帽子,在我看來實在是有些苛刻了。
其實不要說外國人,即使是中國人,究竟有幾個人讀懂《紅樓夢》呢?這實在是個疑問。
不說別人,但說那些如雷貫耳的大師們。對《紅樓夢》的諸多評語中,流傳最廣的無疑是魯迅先生的那段話,他認為:「經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還有比魯大師更牛的人,當然就是偉大領袖毛澤東了,他從書裡面看出了階級鬥爭,他老人家曾說:「賈寶玉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大革命家。」而且賈寶玉最革命的就是最後出了家,所以他老人家除了喜歡曹雪芹外,還順帶喜歡高鶚。新紅學的奠基人胡適先生,則發明了「紅樓考據學」,並且和「索隱派」的蔡元培先生爭得不可開交。
可見中國人從來都是把《紅樓夢》當作政治、歷史、經濟、經學等文本看。
就是從來沒有把《紅樓夢》當作小說看,所以每隔幾年就會出現找到真正賈府的新聞,活活地把虛構的作品當成了確鑿的歷史。
所以如果說「誤讀」,真正的誤讀是中國人自己,因此外國人把黛玉翻譯成「黑色的玉(Black Jade)」,好像也沒有大錯。至於那位學者怎麼從Black Jade中讀出了「放蕩的女人」,還真無從考查,倒好像跟魯迅先生說的道學家有點接近。再說,「花香襲擊一下男人」似乎也不是什麼太大的謬誤,我估計外國人翻譯紅樓人名,不用音譯,都用意譯,大概也是中了中國人的毒,因為紅樓人名都含有太多的隱喻,比如「賈雨村」就是「假語村言」、「賈政」就是「假正經」、「甄士隱」就是「真事隱」。你瞧,給人家留下這麼大的攤子,人家怎麼收拾?洋人也要「信達雅」,只能這麼笨拙地處理,責任完全在中方。
但這件質疑事件,最大的價值不在於對《紅樓夢》英譯本完全不靠譜的指責,而在於對中國文化怎麼走出去的焦慮。中國人愈來愈感受到在文化進出口上的「逆差」,我們天天讀西方翻譯小說,幾乎說拗口的洋名比說中文名更順溜了,甚至時尚人士都以取一個洋名為榮。
可是我們的小說有幾部介紹出去了呢?有幾個外國人知道我們的四大名著?那位學者很着急的支招,認為要幫西方學者做好工作,讓正確的翻譯覆蓋全世界。
這種理想當然美好,我無法反對。但我更認為,在幫西方學者翻譯之前,首先要讓中國人自己來讀《紅樓夢》。雖然不必每五年讀一次,但至少一生讀一次總可以吧。可是令人沮喪的是,太多的中國人一生沒有讀過一遍《紅樓夢》,這不是捏造的事實,捫心自問:中國人,你真的讀過《紅樓夢》嗎?
這還不夠,我們還要把《紅樓夢》真正當作一本長篇小說來讀。假如你把它當作了歷史教科書、政治教科書、經濟教科書來讀,那你可真對不起曹雪芹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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