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冀平
與盧燕姨相交是一九九八年,我為香港話劇團寫話劇《德齡與慈禧》,盧燕被導演楊士彭從美國請來飾演慈禧。當時她年過七十,但看上去像四十歲,高挑的身形,秀氣的面形,高貴的儀態,上了台,張口是純粹講究的老北京話,一動一靜,一顰一笑,活脫一個不怒而威,有血有肉的女皇。中國內地百姓最早認識盧燕,是意大利導演貝托魯奇拍攝的《末代皇帝》。陰暗的紫禁城大殿,一口碩大的銅鍋,煮着一隻千年烏龜,龍床上,躺着行將就木的女皇慈禧,她下詔命愛新覺羅醇親王長子溥儀進宮繼承王位。雖然戲不多,但是女皇的非凡氣度十分搶眼,一見難忘。這是盧燕第三次飾演慈禧。
一九四七年,李桂芬帶着女兒盧燕移居美國,李桂芬重視女兒的學業,盧燕繼續攻讀財務管理專業,家庭淵源和在梅家多年的藝術熏陶,盧燕兼修戲劇,就讀期間曾在檀香山當會計和化驗員。在丈夫黃錫琳的鼓勵下,她進入加利福尼亞州一家戲劇學院的表演系,畢業後正式開始表演生涯,一個華人女子進入荷里活做了電影明星,這在當時是傳奇。盧燕曾在兩部華語片《傾國傾城》和《瀛台泣血》中飾演慈禧,並獲得金馬獎最佳女主角獎。《德齡與慈禧》是她四度扮演慈禧。她說,最喜歡的是這一次的慈禧。
由於戲劇,我與盧燕姨相交近二十年,親睹她高超的演技,感受到她對藝術的真誠和追求,更佩服的是她的人格。有一次,她從內蒙古拍完一個電影回到北京,住在一個偏僻酒店,正好我也在京,就和先生去看她。她見到我們很高興,但也看得出她的疲憊。聊了一會,她突然很鄭重地說,想託我們做件事。這是極少有的,盧燕從來不麻煩別人,黃先生去世之後,三個兒女各自成家立業,她常年奔波在世界各地演出、拍戲、參與藝術活動,洛杉磯的家像一個旅店,她獨自一人沒有助手,沒有經理人,不勞動邀請方或投資方,凡事親力親為,只有她為別人着想行方便,從沒有一點額外要求。她要託我們辦什麼事呢?原來,她參與拍攝的這部小眾電影,是一個無名年輕導演的第一部作品,盧燕從業數十年,參與上千萬美金的大製作,也不收報酬支持小製作,尤其鼓勵年輕人,現今香港、內地和台灣很多知名大導,都得到過她的舉薦和協助,她從來不說。現在,這部小投資的戲拍完了,但是沒有錢了,做不了後期,付不了工作人員的酬金,一組人困在北京。估計她這次又是不收酬勞的。她要拿一筆錢出來,以我們的名義交給導演解困。
在這一行做得久了,見慣五光十色,流光溢彩,像盧燕這樣金子般的高貴人品和藝品,實不多見。與盧燕相交使我受益終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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