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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曲,是中國最古老的劇種,被譽為「百戲之祖」。然而,在草根藝術、快餐式娛樂崛起的時代,傳統文化藝術正面臨着前所未有的衝擊,昆曲也不能倖免。湖南省昆劇團的演員們,都經歷了從萬眾矚目到門庭冷落、無人問津的落差與尷尬。■本報記者 劉恩琛 郴州報道
進入初夏的郴州天氣逐漸炎熱,暮色將至,湖南省昆劇團燈火通明,修葺一新的舞台上,演員們正在賣力地表演着。時而武生輾轉挪騰,舞刀弄槍;時而小生憑欄望月,吟詩作對;時而花旦一顰一笑,惹人憐愛。如此精彩的表演,卻無歡呼。舞台之下,只有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獨自欣賞,他也是本場演出唯一自掏腰包來捧場的人。
「百戲之祖」遭遇寒冬
這位來自郴州市嘉禾縣車頭鎮的老人姓張,年過古稀。老人告訴記者,很小的時候,他們村裡便有簡易的戲台,逢年過節,就會請一些戲班子來,吹拉彈唱。尚處懵懂的他並不懂戲,但鄉親們都圍在戲台子周圍,熱鬧又喜慶。「那時候多數是些草台班子,像湘昆劇團這種級別的,幾年都難得請到一次」。他還記得,《牡丹亭》中杜麗娘俏麗的扮相,優雅的身姿,一下子就吸引住了情竇初開的小伙子們。 「以前有錢都請不到,現在,都沒人看咯。」老人感嘆不已。
湖南省昆劇團團長羅艷對此無奈地告訴記者:「不僅湖南省昆劇團面臨着如此窘境,就算是有着『八個大熊貓』的上海昆劇團都不敢誇下這個海口,不靠政府扶持,自己養活自己,那只會是死路一條。」
記者了解到,昆曲又稱昆劇,發源於14世紀中國的蘇州太倉南碼頭,與古希臘悲劇、古印度梵劇並稱為世界三大古老劇種。如今古希臘悲劇與古印度梵劇皆已湮滅於歷史塵埃,惟昆曲獨存於舞台,在2001年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人類口述和非物質遺產代表作」。
然而世事變遷,傳統文藝在新媒體時代都無可避免地遭遇到觀眾日漸稀少、公開演出門可羅雀、生存環境空前逼仄、傳承後繼乏人的困局,湖南省昆劇團也是如此。從萬眾矚目,到孤芳自賞,時光荏苒,曾火遍大江南北的「百戲之祖」遭遇「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的尷尬。
藝術飛地上的堅持
記者翻閱資料,得知目前全國現存共七大昆劇團,都具備表演部分完整劇目的能力。其中,湖南省昆劇團成立於1960年,前身為郴州專區湘昆劇團,至今已60餘年歷史。
在接受記者採訪不久前,羅艷團長剛剛率團到北京參加全國昆劇團展演,全國七大劇團和老一輩藝術家一起,都演《牡丹亭》,一共八台,其中湖南省昆劇團以一台天香版《牡丹亭》博得圈裡圈外大為讚歎,這樣的展演機會對於早已不再公開售票演出的湖南省昆劇團來說實在是太難得了。
羅艷告訴記者,從2002年開始,湖南省昆劇團戲量銳減,團裡逐漸入不敷出,幾乎一兩個月都接不到一場像樣的演出。節慶之時,政府和企業將更多的目光投向了娛樂明星和現代歌舞中,這樣才能迅速的吸引眼球,達到效果。時至今日,除非是政府出資舉辦相關專業類節會,否則,別說專場大戲,幾乎連小型折子戲都鮮有邀約。
湖南省昆劇團就像是一塊昆曲藝術的飛地。記者從湖南省文化廳了解到,湖南省昆劇團雖然戴着「省級劇團」的帽子,但並不在省級編制內,劇團所在地也在非省會的湘南小城--郴州,一直以來都是郴州市在負責他們的開銷用度,比起北京上海等其他幾家昆劇團每年數千萬的財政支持,湖南省昆劇團的日子也更加窘迫。羅艷告訴記者:「即便如此,其實其他劇團的日子也不好過。如果想要追求純粹的藝術,那注定是艱難的。真正搞藝術的人,都窮,越純粹,越窮。圈裡的人都自嘲咱們唱昆曲的是『八百勇士』,七個劇團,一共八百來號人,正兒八經的昆曲表演者,比大熊貓還珍貴。」羅艷語氣酸澀卻有一股對藝術的堅持。
國粹傳承後繼乏人
記者了解到,正規的省級劇團編制一般在150人左右,湖南省昆劇團的編制在輝煌時期曾達到一百餘人,隨着傳統文化的落魄,藝術環境每況愈下,現已縮編至83人。
唐琿,畢業於1985年第三期昆曲班,1990年加入湖南省昆劇團,工武生,是目前湖南省昆劇團中生代中堅力量。他告訴記者,在電視還沒有普及的年代,劇團每年平均可以唱到兩百多場戲,從郴州輻射到周邊縣市區,幾乎每天都在趕場。很多地方鄉鎮都有現成的戲台子,只需根據不同的戲本,微調佈景。上百號人的隊伍,浩浩蕩蕩地天天趕場。大多數時候,劇團連招待所都沒有住,就在當地中小學校的教室裡湊合,中間隔條簾子,男左女右。戲排得靠前的,天不亮就要起來化妝。
「那些年很累,但很充實,也很快樂,並不覺得苦。不像現在,太閒了。」唐琿感嘆。
因為傳統藝術不景氣,學昆曲的年輕人也愈來愈少。羅艷介紹,從1960年建團起,湖南省昆劇團一共招生五批,每十年一批,每批大概五十人。文化大革命之後的第二批昆曲班報名人數在6萬人左右,說是萬裡挑一也不為過。第三批尚可千裡挑一,第四批僅剩600餘人,而第五批,只有140多人。目前,第五批昆曲藝術培訓班的孩子們將在一年之後畢業,由於編制缺口太大,很多畢業的孩子面臨着無處就業的問題,而在之後第六批的招生計劃中,很可能會出現連名都報不滿的情況。
生活困窘各自求生
青年演員王福文今年30歲,是第四批昆曲班中的佼佼者,得到過昆曲大師蔡正仁的親身指導。在這次北京的《牡丹亭》聯合展演上跟羅團長唱對手戲,扮演的是男主角柳夢梅,在舞台上大放異彩,廣受好評。如此前程似錦的青年才俊,在其他領域想必早已粉絲萬千,賺得盆滿缽滿,而此時的他,卻時時都在面臨生活拮据的困擾。記者打量着面前這個眉清目秀的小伙子,外表優於大多數所謂的天團成員,穿着很普通的外套和牛仔褲,價格不會超過三位數,但卻十分乾淨得體。問及薪資,福文面露難色,顯得難以啟齒:「我一個月薪水,差不多一千多塊吧,平時也接一接私活兒,不然沒法生活。」
微薄的薪水讓湘昆從業者們在現代化城市中生活得如履薄冰,於是他們戴着「傳統文化藝術傳承者」的高帽子,開始各顯神通,為生計而拚搏。
昆曲從藝人員,需要從小培養,唱做唸打樣樣不落下,在嗓音和體形上打下了扎實的基礎,經年登台的沉澱也讓王福文在各種場合中游刃有餘。除了接一些婚慶主持的兼職以外,也曾在一些企業年會上演唱流行歌曲,酬勞都不過幾百元。
無獨有偶,唐琿則開了間酒吧補貼生活之用,有着豐富舞台經驗的他非常善於藝術創新,在他的精心經營下,酒吧一時聲名大噪。但他也表示,昆曲從藝者從小便入行,若是想在專業上取得成就,練習十分艱苦,除了睡覺根本沒時間幹別的,這也導致文化程度普遍不高,生意場上的勾心鬥角並不適合大半生都奉獻給昆曲事業的他們,所以多數下海的演員,在最後也都回到了這個人氣寂寥卻又充滿着歸宿感的舞台。
而團裡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他們這般幸運接到私活兒。團裡有個不方便透露姓名的小伙子,剛過而立之年,結婚以後,光靠劇團微薄的薪水根本不夠養家餬口,白天在劇團練戲,下了班之後,蹬上小電摩就去跑黑摩的,第二天家裡吃肉還是喝稀飯,全看他這一晚上的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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