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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6月1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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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廊:尋 找


韓小榮

二十歲那年,我投過稿子,那時候青春年少,熱情洋溢,喜愛寫詩歌。有夢想的人才會產生玲瓏的詩思呢!我如是認為。同時,我也覺得自己很有才,朝思暮想自己所謂的詩歌變成鉛字。變成鉛字是一種榮譽,是自我價值的一種提升。

投出的稿子沒有出現泥牛入海的現象,我欣喜地接到了某編輯部通知,我的詩歌被詩集《青春派魅力選手》選中了。通知上說,因為出版行業的不景氣,需要每位選手預定十冊詩集。

由此可見,要想看見自己的鉛字,需要自掏腰包。一種被頭腦發熱煽動起來的強烈願望,驅使我去了郵局,儘管當時我只是一名貧窮的工廠臨時工。把錢寄出之後,我的一個女同事嘲笑我,「你真是傻瓜,你就不怕你的錢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嗎?」那一刻,我的心拔涼拔涼的。

我二十歲的生命注定欣喜不斷,我預付訂的《青春派魅力選手》如期而至了。女同事的預言被現實粉碎之後,她惡毒地說,「人家寫文章都是賺稿費,你呢?」我呆立在那裡,頓感自己渺小如泥地上爬行的螞蟻。

喜悅被沖淡了,詩意頓時貶值。我把十冊詩集打包放在擺放衣服的箱子裡,唯恐讓別人看見,引來一陣嘲弄。可是,事隔不久,我的詩集不翼而飛。它們飛得不遠,就散佈在我工作的廠子的各個科室裡。

接下來我成了魯迅筆下的祥林嫂。只要有人問起我發表詩歌這事,我就急忙解釋着,說這是我自己掏錢買的,人家寄來的......於是,有人開始譏誚我了,「你付出了腦力勞動,應該得到回報啊!怎麼還自掏腰包呢?大詩人!」

「大詩人」三個字讓我覺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我也因此在廠裡出了名,整日面對那幾個不懷好意者的挖苦,我不想再喋喋不休地解釋什麼,決定離開這個傷心地。

在我離開之前,我收到了一封讀者來信。這位讀者是本省山區的一位學生,他說無意間在一本詩集上看到了我的詩歌《祝福》,知道了我的通訊地址。因為家境貧寒,考上了高中卻交不起學費,面臨輟學,祈求我幫助他完成學業,哪怕再有二百塊錢,父母就不會讓他輟學。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我只有三百多塊了,我的思想激烈地鬥爭着。恰巧那個女同事看見我在看信,她鄙夷地問:「是不是編輯部來信,又有大作發表啊?」 我笑笑,說:「你下了班和我去趟郵局吧!」

她驚訝極了!「又去寄錢?你不會真傻吧,省下的錢還不如去買件漂亮衣裳,你看你穿得真不像樣!」

下班之後,我連拖帶拽拉女同事去了郵局,讓她目瞪口呆地看我完成了慈善之舉。我離開這家廠的時候,這位女同事極力挽留我,她挽留我的理由是,我太傻,去了哪裡也會吃虧。我執意離開,那位女同事最後向我道了歉。原來,我的詩集是她散佈的,因為她看不慣我桀驁不馴的樣子。

她又說:「其實,你是個好人!」

我回答道:「不要叫我好人,好人像恐龍一樣因為不適應地球環境變化會滅絕的!」

我寄給那位學生二百元之後,懷揣僅有的一百多塊錢去了省城。謀生的道路雖苦不堪言,但漂泊的人生卻增加了我的閱歷。我慶幸蒼天有眼,我挺過來了。生活納入正軌之後,我利用業餘時間,開始寫一些散文隨筆之類的小文章。前年,我用真實姓名註冊了一個新浪博客,想讓自己的作品集中在一起,也好留下歲月的痕跡。

突然有一天,我收到一個短消息。有人問我是不是在《青春派魅力選手》詩集裡發表過詩歌?我大吃一驚,塵封的過往,幾人能知?根據他的信息頭像,我點開了他的博客,他的博客點擊量已經超過了幾十萬,是一位響噹噹的資深博主。

我回覆:「你是誰?怎麼知道我發表過詩歌?」

他回覆:「還記得你寄給我的二百元錢嗎?我一直在找你呢......」

我恍然大悟,原來當年的點滴雨露迎來了一位陽光大使。

聽他說完,我才知道,當年,得到了我的資助後,他繼續求學。大學畢業後,留在省城成家立業。如今小日子過得順風順水,不但做了一名雜誌社的編輯,還利用業餘時間,發表了大量的文學作品。

他邀請我去他家做客的時候,我帶了孩子去,順便買了點水果提着。當我到了他的家裡,才知道我是多麼寒磣。他的家裡裝修豪華,纖塵不染。我生怕孩子弄髒他家的沙發,急着要走。

他媳婦過來說:「姐,既然來了就吃頓飯吧!我家的兒子住在附近的姥姥家,我一會兒去接他回來,讓孩子們一起玩,我先做飯去!」

他坐着陪我說話,問我有沒有困難?我趕緊說過得很好!他又誠摯地說道:「姐呀,我一直在尋找你!整整找了你十五年!你那個廠子我寫過信去,結果都被退回來,說是查無此人。後來我經常買書看,期望再次看到你的名字,然後順藤摸瓜地找到你,表達我的感激之情。一來二去,我讀書多了,也熱愛上了文學。瞧,文學多麼神聖,它能讓素不相識的人心靈產生感應,還讓我們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呢!」他說完憨憨地笑,我也跟着笑,笑着笑着眼裡流出了淚水。他說:「姐容易動感情!」我說:「姐高興呢!」

帶孩子離開的時候,他媳婦塞了一張超市貴賓卡在我手裡,我知道裡面肯定充值了,堅持不要。這時,他站在一旁,充滿智慧地說:「是我姐,就拿着!別讓我下不了台!」 那一刻,我的心就像是糖拌過的泡菜,又酸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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