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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賣饃饃的小生意，用辛苦換來了平安生活。網上圖片
卞允斗
我家是勤儉持家的農戶，我爺爺曾經幹過點心舖子，也就是現在的糕點小作坊。在我剛記事時，家裡還存留着做點心的模具，還有包裝點心的封皮，上面清楚地印着「福源昌點心舖」的字樣。
調皮的我，曾經拿點心模具在土窩裡「扣點心」，拿包裝封皮「疊風車」玩。殊不知，這些物件要是保留到現在，說不定還是文物呢，最起碼是祖輩勤儉持家的歷史見證吧。
我在少年階段，曾經做過賣饃饃的「小商販」。從1962年開始的五年間，我家一直在做賣饃饃的生意，文化大革命運動剛開始時還沒有收手。不久，生產隊長告訴我父親說：「賣饃饃是走資本主義道路」， 我家嚇得即刻收起了賣饃饃的筐子。
說起做賣饃饃的生意，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在我童年階段，正趕上「三年自然災害」，食物短缺到飢不擇食的程度。隨着自然災害的離去，農業生產慢慢得到了恢復，農民生活也漸漸有了好轉。當時的口糧按人頭定量，成年勞動力每人每天一斤糧，老人和孩子也有相應的定量。口糧由自產和供應兩部分組成，生產隊自產糧不足的由政府供應，再不足的部分就要吃糠咽菜，總算能填飽肚子。
我們村是「鹽鹼窩」，生產的糧食寥寥無幾，只好靠政府供應勉強維持生活。我父母為了維持家庭的生計，不讓一家老少五口人挨餓。好不容易湊了十多斤小麥，做起了賣饃饃的小生意。
晚上，哥哥和我跟着父母一起推磨，磨出的麵粉分為兩等。白麵做成饃饃出去賣，黑麵就算我奶奶的主食了。我母親把麩皮摻和上地瓜麵，做成窩窩頭吃，雖然小麥麩皮粗糙，但總比黑地瓜乾好吃點。
推磨磨麵的滋味很難受，碩大的石磨，由父親和我們兄弟倆吃力地推動。爺兒仨又睏又乏又沒力氣，時常在昏昏沉沉中轉圈。尤其是我，抱着推磨的棍子似睡非睡，跟着一圈圈重複地轉悠。
最辛苦的就是我母親了，她不停地忙上忙下，磨完麵粉還要蒸饃饃。母親憑着她那瘦弱的身體，拖着受傷的雙腿，和麵生火，連夜把白麵做成饃饃。
凌晨，母親蒸熟了饃饃後，再把我們兄弟倆叫醒。我和哥哥來到廚房，只見母親把饃饃一個一個起出鍋來，小心翼翼地放在蓋墊上涼好，而後把饃饃拾到籃子裡，蓋好絨布，讓我和哥哥攜籃子串鄉叫賣。
我剛從睡夢中醒來，當聞到饃饃香味時，立刻來了精神。我貪婪地猛吸饃饃香味，伸長舌頭舔着殘留在絨布上的饃饃皮。此時此景，我多麼奢望啃上一口熱饃饃啊！不能，真的不能，吃一個就少賣兩角錢呀，我只好強咽掉饞蟲勾引出來的口水。
母親早已揣摩透了孩子的心理，她把一個雜麵饃饃掰開，兩個孩子一人一塊。我和哥哥不管饃饃燙不燙嘴，急忙接過來，用嘴吹吹，還沒來得及品品滋味，就三下五除二吞進肚裡。母親看着孩子的吃相，心疼地說：「孩子，忍着點，等咱日子過好了，成天讓你倆吃大白饃饃。」
我和哥哥聽了母親的話，心裡熱乎乎的，期盼着這一天早點來到。天還黑乎乎的，大多數村民剛剛早起，我哥哥挎着籃子，我高聲吆喝：「賣熱饃饃了......」
我們邊走邊賣，一個早上，走遍臨近的三個村。幸運時，十多斤饃饃所剩無幾，大多數時間也就是賣出一半，餘下的中午放學後再串鄉去賣。
當時，莊戶人家的生活情景大相逕庭。兩毛錢一個的饃饃，除了餵孩子，贍養生病的老人，平素裡是沒有人家買來吃的。有的人家連一個饃饃都買不起，只能買一半，個別的要求買四分之一。開始，我們不同意把一個饃饃掰開來賣。轉念一想，但凡人家有辦法，也不會這麼寒酸。我哥哥說：「掰開來賣也行，反正不是一戶人家這麼買」。
那些生活條件好的人家，用不着買饃饃，自己做就是了。要買也是出手大方，一次就買夠一家人吃一兩頓的。偶爾遇見富裕戶買饃饃，自然高興了。也有的戶手裡沒有現錢，要求賒欠幾天，賒就賒吧，反正已經記住戶主了。那時的人很講信譽，從沒有遇見欠賬不還的主。
農民喜歡模仿，只要有的人做了發小財的營生，別人就會效仿去做。一時間，一個六十來戶的小村子，竟然冒出了五六戶饃饃作坊，但他們經營了不久，就自動退出了。究其原因，主要是吃不了這份苦，付出太大，利錢太小。
我母親對賣饃饃的生意愈幹愈有勁頭，又開闢了賣米麵窩窩、賣粽子的項目。這兩項生意的紅火程度不亞於賣饃饃生意，尤其是米麵窩窩物美價廉，適合一般農戶家庭消費。
小買賣愈幹愈大，又延伸到集市上叫賣。每逢星期天和節假日，我和哥哥趕集叫賣，其他時間，都是我母親趕集。在集市上賣饃饃倒是少跑路，煩惱就是市場管理員的驅趕，不得不到處躲藏。若不小心被他們逮住，輕則批評教育，重則沒收饃饃筐子，再就是受到拳腳體罰。
做小買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當時沒有放開市場，一切都按計劃經濟要求，對小商販有嚴格限制。一切經營活動都要「講階級鬥爭」，不然就要「割資本主義尾巴」，或者給戴上「投機倒把」的帽子。
我家做小買賣，用的都是生產勞動之餘的時間，父母從來沒有耽誤過生產勞動，我和哥哥也沒有曠課或逃學。別小瞧賣饃饃的小生意，的確掙了點小錢。十多斤小麥的成本，一年下來，滾動成了近七八十斤，還賺了麩子黑麵吃，維持了家裡的貧困生活。
賣饃饃的小生意，用辛苦換來了一家人的平安生活。我初嘗了小商販的滋味，從小體驗到了什麼是勤儉持家，這也激勵了我在今後的歲月裡自強自立。
時光荏苒，賣饃饃的小生意已經過去近半個世紀了，我對那段經歷仍然記憶猶新。倘若堅持到現在，可能成為麵點公司了，我也能混個大老闆當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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