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雙六
在一個天空醞釀着雪意的冬日,我隨友人來到國畫之鄉蕭縣的一個小鎮,正圍着一方飯桌與鄉人聊易談經。談笑間,門口突然有一個高大的光頭男人昂然而來。鄉人們便興奮地要求我用易經為他測算一下命運。那人同意被測算之後,很腼腆地占出了一個純《乾》卦。我根據卦象當眾下了這樣幾條斷語:「你祖父輩非富即貴,你本人有一定文化修養,但懷才不遇。」那人當場把頭一搖:「一條都不準!」原來,他上無父母,下無妻兒,至今光棍一人,平日以理髮為業。我羞愧之餘,也幡然醒悟:乾卦一片純陽,沒一點陰小,故而光桿一人;乾為首為頭,因此是頭上生涯。卦象已經把他的身世披露得如此貼切,因我才疏學淺,乃至於在這個荒遠的小鎮上當場辱沒了大道。
這件事成為了我研易道路上的一個里程碑,我漸漸發現,僅靠熟記《周易》的相關知識條文是不能完全測準事件的,學易的最高境界在於對知識的徹悟與運用。即使能把他人的命運占算得百發百中,那也只能證明《周易》不過給學易者提供了一個靈異的工具而已。若僅止於此,就大大抹殺了《周易》本身所具有的救人濟世之功。就乾卦而言,它不僅能精微到把蕭縣小鎮上理髮匠的身世包孕在內,而且它的全部卦辭和經文還有着更重要的宏大指向。
乾卦的卦辭說:「乾、元、亨、利、貞。」乾卦的核心思想在於論述掌握最高權力的首領人物的品質與精神。首領人物首先要有既能管住自己又能管住別人的決斷和威力,其次要具有從無到有、由小及大的開創精神。他把奮鬥的目標指向大眾的渴望,把公正的原則當成吸納人心的尺度,把時間當成推動事業前進的燃油,把有限的生命化成了造福人類的不朽奇蹟。
初九:潛龍勿用。即將掌握權力絕不等於已經掌握權力,耐不住等待的寂寞,一九七一年的蒙古國溫都爾汗大草原上才騰起了一場機毀人亡的沖天烈焰。
九二:見龍在田,利見大人。大明帝國能夠雄峙東方近三百年,應該歸功於其最初的起點--一個手無寸鐵的和尚選擇了在土豪郭子興的麾下躍上戰馬。
九三: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權力,在衰敗時世,大都淪為任由盜賊把守的公共寶庫;但在社會正常時期,它應該是一輛正在飛馳的列車中的方向盤,駕馭它的人,沒有任何隨意停頓和懈怠的自由。
九四:或躍在淵。在發動決定性的最後衝刺之前,一定要精準把控時機和火候,留有進退從容的餘地。在楚漢相爭時代,劉邦率軍攻陷秦都咸陽之後,並沒有急於遵從「先入咸陽者為王」的事先約定,而是退軍灞上,安撫百姓;目的是為了暫時避開西楚霸王項羽的強勁兵鋒,同時也使日後君臨天下成為民心所向。
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領袖人物在獲得絕對權力之後,善於識人和用人就應該成為他唯一最具優勢的專業。用對一個人,就等於打贏了一場戰爭,就等於走對了一條路線,就等於繁榮了一方疆域。
上九:亢龍有悔。英雄暮年切不可老死在權力的寶座上,否則,平生經營起來的宏偉基業,會被志趣不同的繼任者毀於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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