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以繒為色也。所謂染,對於布料而言,是改頭換面的契機;對人生而言,是一生得失的記載。世界就像一個大染坊,生活是最好的染缸,點滴瑣事則是五顏六色的染料。人之初,就像一疋白緞,擁有一縷純淨無瑕的靈魂,本性純善,冰清玉潔。奈何種種不定因素,卻將我們塑成了不同的人格,使得我們因習相遠。《愛蓮說》中,蓮出淤泥而不染。我們縱然無法孤傲如蓮,沾染顏色無可避免,然而可慶的是,我們到底不是任染匠擺弄的布匹,而是能自主的生命,有權選擇自己的色澤,自己的歸屬,自己的追求。
有了自主,隨之而來的便是選擇的煩惱和承擔的責任。只有我們自己,才有資格,以及義務,對我們的生命負責。生命的綢緞或明艷亮麗,或黯淡無光,或潔白無瑕,或平平無奇,或骯髒不堪,何許色澤,取決於我們的抉擇。我們可以自潔自愛,保全耀眼之色,也可自甘墮落,任由污漬玷污己身。布匹的優劣,自身責無旁貸,無從推脫。人過留名,雁過留聲,我們的行事處世,將會留下永恆的色澤,揮之不去。
染色的過程中,或許會有敗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不過,我們雖可在染料風乾後重新着色,卻還是虛耗了光陰,等待陽光晾乾布料。新的染料可以掩蓋過舊的污漬,卻遮不住錯過的痕跡,那是我們曾經犯錯的記錄,就這樣留了下來,永恆不去。正如生活中,多少人誤入歧途,即便重歸正道,卻無法抹去曾經的污點,也挽不回虛度的時光。就這樣,那匹原本純白的布料,不偏不倚地將點滴一筆筆記錄下來。
但,究竟我們要如何洗染這匹可說是一念不慎,便無法回頭的布料呢?
首先,我們應謹慎選擇染缸。布匹每日浸淫在染缸中,並且吸收染料成為自己的本色,就像生活環境改變了我們一樣。蠟染中塗在布面的熔蠟,初時看不出所以然,但一旦接觸染料,就會顯現出曾經種下的因。生活瑣事潛移默化地塑造我們,雖非立竿見影,但待人接物時,便淋漓盡致。滴水穿石,生活能將琴棋書畫詩酒花的繡花綢緞,染成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棉織麻布;也能讓金縷錦繡瞬間化身染壞了的污布。良禽擇木而棲,想要培養高尚的情操,先要選擇良好的環境。昔有孟母擇鄰而處,足見身處環境的熏漬陶染,所能帶來的天壤之別。
自幼成長於書香門第的孩子,長大後也會好學上進;反之,家中人聲嘈雜,三教九流之中,也難以專注學業。誠如一人若走進寧靜的書店之中,他至少會靜下來,翻幾頁書瞅瞅,但若處於鬧市,即便他原意並非如此,恐怕也要吆喝上幾聲。
其次,我們要選擇晾架上的鄰居。假如布匹本身色彩燦爛,卻將自己委身於曬晾黝黑布料的藤架上,長此以往,必定會玷污自身,失去身上的鮮麗。正如我們擇友交友,無時無刻不受朋友的耳濡目染。《顏氏家訓》中說:「......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自芳也;與惡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自臭也。」身邊的人對我們的改變可謂無孔不入,無心於學,潛移暗化,自然似之,與兩塊布料相疊會相互感染是同樣的道理。
墨子悲於染絲,是之謂矣,君子必慎交遊焉。交友首重對方人品坦蕩,學識淵博次之,得友如此,能夠相互借鑑,共同進取。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與謙謙君子相交,必然會變得禮賢謙和;與市井小人相交,也必會粗劣無知。難怪孔子會說,無友不如己者。如果朋友行為不端,應當好言相勸,但黑與白交,黑能污白,白不能掩黑,若無果,也當有管寧割席之決絕,潔身自愛,不受其染。
另外,想要染成上等的布料,也須下一番苦功。顏色越是明亮、鮮艷的布料,需要經過的混色工序就更多,人生亦然,想要出色,固然要加倍努力;若要染上花紋、層次,更是要待染了等乾、乾了再染,重複數次,精益求精,也是需要反覆的練習、改進;想色澤均勻,吸收透徹,必須在陽光照射下,多暴曬數日,想要不斷進步,錦上添花,必然要無懼於毒日般的苦口良言;要使布面光潔美觀,防止染色時因絨毛存在而產生印花瑕疵,就得燒去布邊絨毛,追求完美,戒除自身缺點更是猶如烈火焚身,需要極大決心才能根除;要防止日後布面褪色,就得以高溫高壓處理,想要自己的光輝得以長久不衰,更是要下一番苦功之餘,時常省悟,改進加勉......果真是「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
怎樣洗染布匹,也就決定了我們將何去何從。上等的布料,如綾羅絲綢可用以製成錦衣、亮麗明黃的布可以成為天子的龍袍、清新嫩粉的布可以用作華麗的紗裙、深邃幽紫的布可以為晚宴上的桌布,它們可以搖曳着一身耀眼的顏色,帶着貴族的優越感,出入各種達官貴人的相聚;中等的粗麻棉布則可為黎民百姓所用,製衣、縫鞋、打被,雖不奢華,但卻平實耐用,它們甘於平凡,默默為普羅大眾提供最基本的需要;唯有污布廢布,只能淪為灶頭一塊抹塵的抹布,或是乞討者身上的補釘。
大千世界,各色布料良莠不齊,五光十色,無奇不有,但也正因多色相交,才使世界的顏色更加絢爛多姿。絲綢奢華美觀,棉布舒適保暖,粗布價廉耐用,各種布料,各種色彩,各有所長,各司其職,各色光芒相集,而折射出白光,還是那樣的純淨,無塵。
作者︰香港拔萃女書院 邱敬甯
作品︰《染缸世界》
獎項︰ 恒源祥文學之星(初中組)
(標題為編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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