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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蘭花之香極是濃郁。 網上圖片
文:吳翼民
最喜歡聽的叫賣聲是蘇州城郊花農的一聲「阿要梔子花、白蘭花--」,柔糯而有韻味,不管是老嫗還是少女,那一聲典型的吳儂軟語和着初夏的暖風,熏人欲醉,令人欲醉的還有她們提的花籃裡透出的陣陣花的馥郁,尤其是狀如小玉蘭的白蘭花,更是濃香撲鼻,化也化不開。
蘇州自古以來就是一大「花都」,城西虎丘一帶家家種花伺花,你若去名勝虎丘遊覽,處處可見花房和花市,故而清人顧鐵卿在《清嘉錄》中有這樣的形容:「吳趨自古說清嘉,土物真堪紀歲華。一種生涯天下絕,虎丘不斷四時花。」在虎丘不斷的「四時花」中,初夏的白蘭花是最為出挑的一款。
白蘭花之香極是濃郁,姑且稱之謂「武香」吧,與玫瑰、梅花或茉莉之類的「文香」不同。蘇州人是喜歡「文香」的,但對「武香」之白蘭花絕不排斥。在白蘭花應市的季節裡,女子無論老少皆喜歡在自己的衣襟上綴上一兩朵,其色素雅、其形精緻、其香則是恰到好處,若綴得太多,便有刺鼻鑽心之感了。乃知凡事皆宜適度。蘇州的女子除了以白蘭花作衣飾外,還將此花作帳飾,在帳門上綴上一兩朵,既好看,亦好聞,據說還有驅蚊之功效。倘若花枯謝了,也不馬上扔棄,而是聚集着包在手帕裡,放在枕頭邊上,也能受用上幾天呢。
我兒時看到姐姐妹妹們買白蘭花、綴白蘭花是很眼熱的,卻不敢明目張膽去買、去綴,怕同伴們嗤笑「娘娘腔」。我只能站在綴白蘭花女子的下風處,聞那一股股扇來的沁人心脾的花香。我自然是不便去觀賞的,因為去賞那花,便有了偷看女人之嫌,好在那花易謝,姐妹們多半棄了,我便取那枯謝之花放在鉛筆盒裡聊賞殘香,有時也會偷偷買上一兩朵放在鉛筆盒裡,看着、聞着,直到它香消玉殞。
我與白蘭花結緣較深的是婚後有了女兒的那段日子。那時請了位名叫玉梅的少女做「抱小囡娘姨」,玉梅即是蘇州虎丘山下花農家的女兒。從前江南一帶,唯「蘇州娘姨」最為出名,蘇州郊區的女人長得秀氣、說話軟糯、脾氣溫潤、手腳麻利,此所以最受歡迎,上海有錢人家最中意僱的就是「蘇州娘姨」。無錫泥人博物館有大量百年前的「蘇州娘姨」(多半為「抱小囡娘姨」)的泥塑,便是例證。我們請的玉梅姑娘當然不會被當作舊時的「抱小囡娘姨」去看待,我和妻子都把她視為自己的妹子,她也把我們當作大哥大姐,相處得甚是融洽。玉梅既是花農家的女兒,便離不開花事,每次回家,都會捎來許多香花,自己身上也會綴上許多香花,整個就是一位芳香的小天使,而其中白蘭花是排首位的。她從自家歸來,真是個芳香的節日啊,我們會將她捎來的白蘭花之類贈送給單位同事和左鄰右舍,讓大家同享這芳香的盛宴。
斗轉星移,數十年過去了。如今,每逢白蘭花應市的季節,我依然會尋尋覓覓,尋找它的芳蹤。惜乎雖在江南,這白蘭花卻是日見稀少了,難得聽到一聲「阿要梔子花、白蘭花--」的叫賣聲,我會循聲找去,儘管肯定是一位有些年紀的婦人,也會兀自感動上好一會兒,我甚至會恍惚覺得,那說不定就是當年的玉梅姑娘呢。
有一次,我打車,甫上車就聞到一陣太過熟悉的白蘭花的芳香。一看,果真那出租車的車窗後掛着兩朵潔白的白蘭花,含苞欲放的樣子,煞是惹人喜愛。再一看一聽,開車的是個五大三粗、鬍子拉碴的北方漢子,恰與精緻嬌小的白蘭花形成鮮明的對照。那漢子看我對白蘭花感興趣,便樂呵呵地說道:「江南好,江南有白蘭花呀,掛在車上,比什麼清醒劑、芳香劑都管用,還綠色生態、便宜實惠,一塊錢能掛兩天,我享受、乘客同樣享受哩。」
我然其言,直誇他識貨、懂得享受生活。車子啟動,車窗外的暖風吹拂,白蘭花輕輕晃動着,那一股香直透我的五臟六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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