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翼民
前一陣和朋友去郊區一家農家樂餐館用餐,吃的都是農家的時令菜餚,如拌馬蘭、炒枸杞、香椿芽炒蛋、芫荽銀魚豆腐羹、春筍塘鯉魚、薺菜鮮肉大餛飩......色香味都透出春天的氣息,席間店主突然響亮地吆喝了一聲:「農家鮑魚蒸臘肉來啦--」我們都禁不住被吸引,且感到詫異。
我想,說好的吃農家菜,怎麼會端上鮑魚呢?鮑魚是海鮮之最,大抵在高檔餐廳才能覓得蹤影,有「無鮑不成席」之說,何以會現身於簡約的農家樂餐館呢?不待多想,那一道「農家鮑魚蒸臘肉」已經赫然顯現於餐桌,大家仔細一看,不由「噗哧」笑出聲來,這「農家鮑魚蒸臘肉」分明是最家常的「螺螄蒸臘肉」。店主見我們訝異,笑茼^應道:「『清明螺,賽過鵝』,這麼美味且營養豐富的螺螄,難道不可以和鮑魚相提並論嗎?我們鄉下就把清明的螺螄叫做『農家的鮑魚』。」
「好一款『農家的鮑魚』!」我聽後立即拍案稱好,同桌諸友也都異口同聲叫起「好」來,稱讚這個名字起得絕,叫得響,名副其實。在江南尋常百姓心中,清明時節的螺螄肥美卻價廉,稱其為「草根」鮑魚,何等的貼切!
江南太湖流域多河湖港汊,水多且溫潤,適宜魚類和蚌螺類水產的生長,尤其是太湖本身,水淺水柔,是螺螄的最佳繁衍處,要說肥美,太湖螺螄最為出名。
二十幾年前的春天,我在太湖邊的黨校住過三個月,每天清晨到湖邊散步,總會看到灘岸處密密匝匝爬滿了螺螄,只要彎腰去撿,一會兒工夫就能撿一大碗。起初我們並不在意,後來看到附近漁民家的孩子都赤腳來撿,就跟蚞腄C回去剪掉牠們的屁股,到食堂裡加工一下,放油裡一炒,放入醬油和b薑料酒,真是又香又鮮又肥。許多學員和我一樣,也撿螺螄,也去食堂加工,多半還在周末放假時捎回城區的家中。那些日子,幾乎天天享用「農家的鮑魚」,太湖惠我們可謂豐厚也。然而前些年,因湖水不如往昔清潔,太湖螺螄少了許多,質量也有所下降,真是件很遺憾的事。幸好最近經過治理,太湖水質趨好,螺螄又多了起來。好在廣袤的江南水域都產螺螄,更好在蘇北出產的螺螄大量湧向蘇南,螺螄依然價廉物美,讓尋常百姓依然能在清明時節享用到可愛的「農家的鮑魚」。
回想從前,蘇州無錫這些太湖周邊城市,臨近清明,賣螺螄的小船就在小河裡游弋,沿河的居民都會叫住那船,幾分錢稱上一斤兩斤,先在盆桶裡養荂C滴幾滴菜油,養個一天半天,最好養過夜,那些小精靈喜歡在夜間因菜油的香味而探頭出殼,一旦探頭出殼了,便把附在身上的泥膩髒物也帶了出來,洗螺螄的時候就能淘洗出許多污濁,確保了螺螄的潔淨,在吮食螺螄肉的時候就放心篤定了。蘇州人把夏夜的愜意描寫為「風涼篤篤,鹹蛋嗑嗑,螺螄嘬嘬」,可見嘬螺螄是非常美妙的享受。那時,提籃賣熟螺螄的人也不少,村姑們操荍d儂軟語「阿要吃醬油熱螺螄啊--」走街穿巷的,頗具市井風情。我說,嘬螺螄是最平民化的享受,再貧困的人家也享用得起。所以造化生成螺螄這樣的美味,真是對平民百姓的一大眷顧,所以聽到農家樂店主把螺螄形象稱為「農家的鮑魚」,我由衷認同。
如前所述,吃螺螄妙在一個「嘬」字。「嘬」亦即吮食,在吮食又韌又鮮的螺螄肉時,把鮮美的螺螄汁也吮入口中,有人專用牙籤挑食,就少了那一口湯汁,也少了極富情趣的「吱吱」吮食聲。行家把美食形容為「色香味聲」四字,前三個字好理解,後一個「聲」字其實也很有講究。鐵板燒就很有「聲勢」,當魚肉之類放到燒紅的鐵板上,那一聲「嘶啦」極其催人食慾。螺螄本身無聲,可嘬螺螄有聲,幾個人圍桌而坐嘬螺螄,此起彼伏一片「吱吱」聲,多麼熱鬧!這般說來,嘬螺螄顯然比吃高檔的鮑魚更有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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