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龔敏迪
陳獨秀在他的《實庵自傳》裡說了他科考時,遇到的考題是:「魚鱉不可勝食也材木。」陳獨秀其實並不知道,這是從孟子「數罟不入洿池,魚鱉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這句話中掐頭去尾截搭出來的。但他光憑熟悉《文選》中的鳥獸、草木,加之《康熙字典》上的稀見異文東拼西湊寫出來的文章,居然成了縣考第一名的秀才。死記硬背儒家經典是洗腦,而考試出題,不僅考驗應試者,也考驗出題者的水平。比較省事的辦法,就是出這種「剪斷經文」,拼湊比較生僻的句子成為「截搭題」。但面對多少有點似是而非的高深莫測,雙方最好的辦法都莫如順着桿子爬上去。這種事情在陳獨秀之前早就有榜樣在先了,梁章鉅的《制藝叢話》就記錄了雍正年間江西鄉試第一名周力堂的答卷,全篇不知所云。但主持鄉試的任谷香卻偏要大加讚賞,不如此,豈不是考官承認自己不懂。
梁紹壬的《兩般秋雨庵隨筆》記載了「怪題大仙」鮑桂星出的一些試題,其中之一只有「顧鴻」兩個字,用的也是《四書》中篇幅最長的《孟子》中語。有個考生看出了門道,於是在卷子上寫了首詩:「禮賢全不在胸中,扭轉頭來只看鴻,一目如何能回顧?本來孟子說難通。」因為《孟子》的原話是:「王立於沼上,顧鴻雁麋鹿,曰:『賢者亦樂此乎?』」鮑桂星最有創意的題目是「十尺湯」和「七十里男」。前者取自「交聞文王十尺,湯九尺」,後者取自「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也有考生作詩:「沒頭沒腦信難題,七十堤封一望迷。阿伯不知何處去,剩將一子獨孤棲。」不過,他也並非只取《孟子》中語,有一次他出了個《中庸》題:「及其廣大草」,也被考生看出是截搭了「及其廣大,草木生之」。於是也寫了首詩:「廣大何容一物膠,滿場文字亂蓬蒿。生童拍手呵呵笑,渠是魚包變草包。」還有一個把《論語》「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 」截搭成「禮云玉」,又有人寫詩:「禮云再說也徒然,實在須將寶物先。匹帛有無何足道,算來不值幾文錢。」考生敢於在試卷上寫詩諷刺考官是草包和不值錢雖然不甚可信,但事後這樣評價是肯定會有的。
但「魔鬼之魅力更使強者銷魂」,無聊中,於為難他人中尋找樂趣的,似乎也並非都是淺薄者,《清稗類鈔》記載,大學問家俞樾也愛玩這個遊戲。咸豐年間他任河南學政時就出了兩道《孟子》題:「王速令反」和「二三子何患乎無君我」,一道《論語》題:「君夫人陽貨欲」。那水平自然比鮑桂星高多了,恐怕想破了頭,也很難想到「王速令反」取自「王速出令,反其旌倪」,「二三子何患乎無君我」取自「二三子何患乎無君乎,我將去之」吧。另一道《論語》題 「君夫人陽貨欲」就更難了,他把「異邦人稱之亦曰夫人」和「陽貨欲見孔子」兩句毫不相關的話硬是截搭載了一起。不過這個遊戲玩得有些過火了,有人告他,說他有欺君之罪,說:「君夫人有陽貨欲,王出令使人造反,無君而有我。」俞樾一看問題嚴重了,趕緊投案自首。要不是曾國藩施以援手,恐怕「革職回籍,永不敘用」的判詞就不夠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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