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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經緯。劉國權 攝
無論是紀錄片還是劇情片,張經緯總能將平淡的故事拍得精彩。這種精彩不是來自電影中有多少戲劇衝突或故事有多高潮迭起,而是他擅於融合現實與幻想,在事實的根基上毫不保留地呈現自己很個人、很獨特的感覺。
從以音樂感悟人生的《音樂人生》,到以小人物探討新移民生活的《一國雙城》,再到剖析精神病患家屬心理狀態的新片《青洲山上》,張經緯說故事的方式也愈來愈純熟,並且每次都試圖以新方式呈現意念。
即使是像《青洲山上》這類被非牟利組織委託的影片,他亦絕不屈就,自己的感覺、想法行先,並戲言「不要老想着用電影表達一些很老土的信息。」■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伍麗微
《青洲山上》以澳門作背景,透過少女曉曉的一夜尋親,揭開精神病患家屬面對的種種問題及各人對家庭的想像。關於精神病與家庭的電影並不少,但大多借助角色之間強烈的矛盾及突如其來的轉折來鋪陳故事,以營造張力。但《青洲山上》某程度而言是理智、冷靜的,甚至帶點奇幻色彩,敍述故事的方式也讓人想起村上春樹的小說《黑夜之後》。
「你知道,現在很多所謂的微電影,都很商業,有些不那麼商業的,也是以電影為媒介,帶出一些信息,這樣目的性太強了。」講家庭,必定要勵志溫暖,講精神病,要正面積極,這樣的公式穩陣不會錯,但世事從來不完美,觀眾可能看得熱淚盈眶,但走出戲院面對現實,反而更難堪,「電影是可以很溫暖很有希望,但我不想希望只建基在這些東西上面。」
家之記憶
張經緯鏡頭下的家庭有點殘酷,曉曉一家支離破碎,父親走佬,兄長與女朋友在外面住,患有精神病的母親終日吵鬧,在井字形、類似香港公屋的地方生活着,其心境可想而知。一天,母親走了出去,為了尋親,曉曉不得不去接觸這些關係淡泊的親人。「家庭就是這樣,很多時可能家人之間很密切,但在你人生的某個階段,你會發現原來家庭與自己想像的並不一樣,你以為父親是這樣的人,但原來他不是,你以為平常叫的叔叔是爸爸的弟弟,但許多年後發現並不是這樣,每個家庭都會發生這種事,你要如何自處?」
在張經緯眼中,家庭是由很多碎片拼湊而成的,所以曉曉所謂的尋親就是把一片片家庭碎片拾起來,有些未必是很想拾的,有些早已遺忘了。「史提芬.史匹堡有部片叫《慕尼黑》,哇,大家回到家什麼事都沒有,我不否認家庭可以這樣,所以到最後我極力營造溫暖感。」曉曉一家人吃着早飯,外面下着大雨,飯的蒸氣瀰漫整個屋子,冷冽中帶有一絲溫暖。
家庭不一定是荷里活式的打打鬧鬧、開開心心,也可以像小津安二郎般,很多矛盾,卻不失溫暖。「這也是為什麼小津安二郎會成為大師,很多人都想模仿他,但始終拍不出那種簡樸,他的電影很簡單、很溫暖,卻呈現出人性最醜惡的一面。」譬如《東京物語》,這是小津最為人稱道的一部戲,幾個家庭成員之間的心理矛盾讓人津津樂道,看似非常親密的家庭關係,其實各懷鬼胎、各有想法,人性的醜陋在老母親離世時盡現,即使是不離不棄的媳婦,也不是心甘情願留下來,她最後亦向老爺坦承「想再嫁人」。
「現實就是這樣,但如果連那一點點的溫暖、那小小的蒸氣都沒有的話,日子很難過下去。」
觀察兩城
每次拍戲,張經緯都花很多時間做資料搜集,《音樂人生》、《一國雙城》是紀錄片固然要花很長時間去追蹤,但像《青洲山上》這類劇情短片,他也絕不馬虎,為了更能捕捉澳門的氣質,他更在澳門住了一段時間,本來預算充裕,最後因為籌備、拍攝工作過長,而變得捉襟見肘。即使如此,他還是認為自己不夠了解這個城市。「澳門和香港太相似了,如果我是拍西藏的某個農村,那不困難,因為差距太大了,我很容易就能掌握,但如果兩個地方差不多,就要花很多時間來對比。」
在他的認知裡,澳門是一個單元人際關係的社會,與香港的多元化很不一樣。澳門人出門繞一圈總會遇到認識的人,因為城市小,所有親朋好友都住在同一個小區裡,這也延伸到其他層面上,找工作必定是靠關係,「它表面是一個大城市,內裡卻是一個鄉村,有非常強烈的同鄉會感覺。」因而澳門除了娛樂業以外,不會有第二個工業,因為人口太少,連最基本的娛樂業也未必能支撐起來的時候,又如何發展其他事業。「當澳門人說要發展電影工業什麼的,口號而已,根本不可能。」這又衍生一個問題,他們太容易賺錢了,隨便當個荷官都可以很高薪,更不會有人去寫書、拍戲。
戲中飾演哥哥的楊偉權,便是最典型的澳門故事。他有高學歷,在台灣世新大學畢業,一心投身電影行業,滿懷理想回到澳門,發現除了賭場沒有其他選擇。「他有心拍戲但又不能離開澳門,拍完我這部戲後會到賭場拍影片,說到底還是離不開賭。」張經緯坦承,住在澳門的那段日子很鬱悶,愈了解這個地方愈覺得無奈,而且自己無法走進圈子裡。
做好本分
《青洲山上》主要由三個真實故事構成,其中一個是患上精神病的太太從小住在青洲山,有一天,她帶着他去那裡繞了一圈,讓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另一個便是後母的故事,在試鏡時,他遇上了一個在賭場監控房工作的女士,她很COOL,守口如瓶,關於自己的工作一概都不透露。最後便是曉曉的故事,她在尋找父親時遇上了連串迷離事件,被一眾吸毒分子拖下水,剛巧又碰上警察查證,那群人將毒品放在椅子上,一把拉着曉曉坐上去,警察看見女學生一臉無知,沒有叫她站起來搜身。看似戲劇性的鋪排,實際是他經社工轉介接觸到一個少女,當年她家裡販毒,她便是以此逃過一劫。
本來他想多拍一點,但待在澳門太久了,自己有點熬不下去,「我的理智告訴我夠了,還是早點回家。」
做導演的,大多懷着理想,渴望有一天可以拍長片、商業片,然而張經緯卻對於人人趨之若鶩的大片,沒有很大的興趣。「我份人就是這樣,能夠做下去就先做着,人的品性不一樣,你要我去拍九億、十億票房的電影,我做不到啊。」內地電影觀眾主要以青少年為主,像《青洲山上》這樣的戲,他們未必喜歡,「我有信心可以跟二三十歲的觀眾溝通,他們也能夠理解我在做什麼,但要我跟再小的觀眾溝通,我未必做到。」張經緯從來都很實在,小時候不玩玩具,家裡一件玩具都沒有,不是家裡不買給他,而是他不感興趣,「你見郭子健成日玩模型,他跟我說這些,我沒什麼異議,只是不太理解而已,正如有些人也不太明白我為什麼拍這些電影一樣。」
他深諳自己的能耐,與其為了討好普羅大眾,不如做好自己擅長的部分,畢竟在這個領域裡,他還有想拍的東西。「郭子健看完也覺得跟我以前的寫實電影很不一樣,明明很寫實的題材,中間卻很光怪陸離。創作就是這樣,如果我做一些百分百有信心、未做已經知道會是什麼樣子的東西,我反而會懷疑自己。」
每個類型的電影,都不是順手拈來,輕輕鬆鬆就拍出來,「我很尊重商業片導演,王晶、劉偉強、郭子健、黃珍珍那些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到,你試下拍一部人人都看、下下都有幾億票房的電影,起碼我不懂得拍。」
這樣的張經緯,也值得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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