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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痱子粉、爽身粉是那時緩解痱子的好物。 網絡圖片
吳翼民
溽暑蒸人,匝月不解,然而昔日酷暑的許多景致現在是看不見了,譬如白天河濱裡點點簇簇的人頭(游泳的朋友),夜晚馬路上密密麻麻的肉身(露天赤膊乘涼的人),又譬如老老少少頭臉上夏的印記--痱子。
這是我不經意間的一個發現,那時開一個很無謂的座談會,團團坐荂A享受空調和水果冷飲。我的思想開了小差,留意到與會者在夏天依然穿荓o莊重,或T恤或短袖,有的居然還繫領結,至於下身,沒有穿短褲的。這是空調的惠賜,從前無法想像的,「由表及裡」,我又注意到與會諸君的額際和項間,竟與他們的穿茪@樣的「山青水綠」,亦即光潔而無一顆痱子。
我們現在已經全面告別了痱子。
曾幾何時,盛夏季節就是我們與蚊子和痱子較量的季節,蚊子騷擾於外,痱子鼓搗於內,日子是何等的難熬。我們或許還有辦法對付蚊子,可以躲進蚊帳,可以燃起蚊香,但對付痱子則更艱難。
我記得那時的孩子幾乎都生痱子,滿頭滿臉滿身的生,凡有皮膚處輒生痱子,猶野草見土即生,還常常引發「火山噴發」,拱出一個個熱癤。那熱癤頭大多是痱子演化得來,在密密麻麻的痱子中奇峰突起,時常能聽到哪家父母在給孩子擠熱癤時孩子發出的嚎哭。這熱癤痊癒後還可能留下難看的「瘌疤痕」,從前的孩子多見,如今基本絕跡。那時家長怕孩子生痱子,進而生熱癤乃至了影響容貌,我的鄰家女孩,就因為幼年生過熱癤而在頭上留下「瘌疤」,在相親時屢遭失敗呢。
所以夏天的夜間乘風涼時,老祖母或母親會拍荍畯怢盂K的胸、背或頭唱道:「拍拍胸,三年勿傷風;拍拍背,三年勿生痱;拍拍頭,三年勿生熱癤。」
多虔誠的祝願,不奢侈,只三年不生痱子或熱癤而已,但痱子仍朝細皮嫩肉的孩子身上纏去,熱癤仍會如丘拱起。老祖母只能打趣地稱我們偷吃蝦子醬油,而讓蝦子沾到了額頭。現在想想真是形象,細密的痱子確與蝦子毫無二致,為此我們都把密密麻麻的痱子謔稱為「蝦子醬油」。
既撇罷不開痱子,只能與之作持久戰,辦法還是有的,那就是搽痱子粉、爽身粉和松花落葉散、金銀花露之類。那時這類東西賣得火爆,街頭小販推茖恕l唱賣:「阿要買老牌爽身粉?亦是香,亦是涼,亦是滑來亦是(口+強)(讀「強」,意為便宜)。」
唱得入味,貨也不孬,香、滑、涼,浴後搽得渾身雪白,像個粉人,有意在鼻樑處多搽些,扮個「奸細白鼻頭,曹操橄欖頭」。但過不了多久,准讓淋淋的汗水濡個精光,一夜下來,痱子又焐出了一片,人是睡在了汗水裡,早晨起來,面孔上一幅「水印木刻」的「草席圖」,焉能不生痱子?就這樣痱子「啞」了一片(一個「啞」字何等傳神),再生一片,一直要延續到逼近中秋,天氣完全轉涼,痱子方始消影匿跡,倘若生了熱癤,還得貼膏藥,遂會留個瘌疤作永久的紀念。
現在的天氣與從前一樣的熱,只緣城市普及了空調,到處是空調,家裡是空調、單位是空調、商場店舖都是空調。人們便一下揖別了痱子和熱癤,將來的孩子怕不知痱子和熱癤為何物。此乃時代的進步,然而我在慶幸之餘亦小有遺憾,因為告別了痱子就告別了因痱子生發出的癢,就失去了撓癢癢的快感,老祖母的長指甲給我們撓痱子癢癢的快感是難以用言語來描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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