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 琪
我對鳥的尊敬始於一部紀錄片，講的是一隻鳥想吃到堅果裡的肉，而這個堅果碰巧是一粒核桃。牠怎麼辦呢？牠的利喙也很有力，但是卻不足於穿透核桃的硬殼，人類想吃一粒核桃，都要借助一把專用的核桃夾子，或者一把鎯頭。何況鳥乎？
但是，一隻小小的鳥也有牠的生存智慧，牠會把樹上的堅果拋擲到大馬路上，來來往往的汽車輪胎就成了牠的利器。等到堅果粉碎一地，牠會飛衝下去飽食一頓。
我由此承認，我是孤陋寡聞的。至少我對鳥的智慧一直是低估了。
前天，一個女友來喝下午茶，還沒有怎麼說話，她就淚眼婆娑。我驚問，「發生什麼事了？」她說，家裡的小鳥，死了。她養了已經有一年多，這隻鳥也許不如林妹妹的鸚鵡名貴伶俐，但是，卻是她金不換的寵物。而這隻鳥的來歷也很不一般，是她有一次和家人開車去山裡遊歷，途經一個路口，綠樹葱蘢，十分宜人，他們就想停下來休息。正在此時，一隻鳥撲騰了翅膀，以一種奇怪的方式下滑到他們的車前方。她緊急剎車，下車去查看，是一隻翅膀受傷的小鳥。她試探性地伸出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了小鳥，小鳥很乖順、很無助地看着她，是把自己全心全意託付給她的意思。
從此，那隻小鳥就成了他們家最重要的貴賓級來客，但是小鳥只吃她餵的小米什麼的，別的人餵牠、逗牠，牠別過臉去一概不理。她在家裡走來走去忙，小鳥就在一邊看着她。她在衛生間洗衣服，牠就飛過來停在她的頭頂上陪着她；她坐下來看書，小鳥有時候會站在她的肩膀上和她一起看。小鳥很聰明，知道什麼時候她需要牠，什麼時候牠可以過去陪伴她。有時候她出門了一天，等到她進門的時候，牠就會在門口飛上飛下，歡呼雀躍這個詞大概就是形容牠那時候的樣子。
但是 ，再聰明的鳥也會死去。一連幾天牠不吃不喝，只拿眼睛瞪着她，滾出了兩顆眼淚，然後就永遠地合上了雙目。牠和她的緣分是如此地深刻，又是如此地短暫。她說，因為這隻鳥，她覺得世界上一切不如意的事情都是可以商量的，她所經歷的一切不開心的事情都是可以原諒的。她覺得自己何德何能，竟能被一隻精靈般的小鳥揀選成為牠的陪伴，成為牠的朋友。她因此也更加高看了一眼自己，覺得自己很好，還可以更好，她想要成為作為一隻鳥的朋友所需要的資質：乾淨，善良，聰明，還有飛翔的靈魂。
我有點羨慕嫉妒恨，就故意打擊她說，「鳥是最自由的精靈，也許是因為妳，牠才活不長。妳為什麼不在牠養好傷的時候，就及時地把牠放飛回山裡去呢？」她憂鬱地說，「是的，也真的是我害了牠。我把牠餵得太好了，牠變得很胖，只能在家裡飛一會就下來了。我當然是不願意牠走的。」
可是，妳不知道，鳥是雙飛雙棲的群聚生物，牠也許更喜歡和自己的同伴在一起呢。在野外生存， 牠每天吃得到的食物也許不會很多，牠還需要上下翻飛，不停地尋找，所以，牠很矯健，不會得類似人類的糖尿病、高血脂什麼的基礎病。而且，牠需要的陽光充沛、食物多樣的大自然，妳都給不了牠的。
在我每天早晨練習瑜伽的小樹林裡，就有一對小小的啄木鳥駐巢在我頭頂的一棵樹的洞裡。一隻橘黃，另一隻橘紅，與黑線相間，非常之美麗。牠們的嘴尖非常之鋒利，我甚至能聽見牠們啄擊樹皮找蟲子吃的聲音。一開始是單獨出現，我以為只是一隻單鳥，直到有一天陽光明媚的好天氣，牠們雙雙出現，飛來飛去地秀恩愛，我才恍然。原來是夫妻鳥啊。
因此，我也想起了很多年以前，有一個很久沒有見面的朋友從大西洋的另一邊，在電話裡打擊我說，「妳啊，你的生存智慧還不如一隻小鳥。鳥都有本事找到自己的伴侶，成雙成對的，所謂比翼雙飛，妳怎麼就這麼多年了還是一個人呢。」我啞口無言。因為，就我的生存智慧而言，確實還不如一隻鳥。法國導演Jacques Perrin的紀錄片《鵬程千萬里》(Winged Migration)裡，每一隻鳥的生存勇氣和智慧都讓身為人類的我，慚愧不已。
而我最為心儀的鳥偶像是信天翁。不管雄雌，信天翁都長得俊美。這還是其次，最重要是牠們對待愛情的態度。堅貞，使牠們有別於其他同類，甚至還使牠們優秀於其他族群。牠們通常壽命都很長，大概有三十歲的樣子。但是牠們要到十五歲心智體能都很完美之時，才開始談戀愛。尋尋覓覓幾年，最後確定了一對一的伴侶關係之後，就會長相思長相守，一直到生命的終點。離婚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偶然發生的前提也是數次生殖繁衍的失敗。因為子嗣的關係，牠們只好被動地分手，但是，這個過程很痛苦，而且也很漫長，大概要幾年的時間，才能讓牠們接受事實，忘記前情，再找新伴。如此地深情款款，讓我為人類的薄情寡義而臉紅心跳。
我沒有養過鳥。北京人民藝術劇院曾經公演過一部叫做《鳥人》的話劇，一票難求。我看過現場，也重溫過演出錄像。劇裡的人們，提籠架鳥，把自由的鳥兒幽禁在籠子裡，卻以為自己在愛鳥。哪裡知道，其實，天性自由不羈的鳥是關不住的。被關進籠子裡的是他們自己，而不是鳥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