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輝
阿特伍德在《與死者協商》一書中不斷引述別人的故事,有如「盒中有盒」,故事中有故事,比如她寫道:加拿大小說家梅維絲加蘭(Mavis Gallant)在《短篇小說集》(The Selected Short Stories)的序中開列作家寫作動機清單,從自稱除了寫作一無是處的貝克特(Samuel Beckett)說起,最後說到波蘭詩人阿勒山德瓦特(Aleksander Wat),「他曾告訴加蘭,寫作就像駱駝與貝都因人(Bedouin)的故事:最後是駱駝佔了上風」;加蘭因而說:「所以寫作生涯就是這回事:一頭頑固的駱駝。」
梅維絲加蘭(去年二月已離世)是阿特伍德喜愛引述的作家之一,加蘭為《短篇小說集》而寫的序言,其後成為《走入迷宮》一章的引子之一:「我仍然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力量驅使一個心智健全的人好好去過安穩日子,非要窮盡一生描述不存在的人物不可」,那又該怎麼解釋他們何以只一心想着寫作,甚或認為寫作「就像騎腳踏車上阿爾卑斯山一樣合理?」
阿特伍德舉列出一連串作家「何以要寫作」的因由:「為了在過去被完全遺忘之前將它留住」,「為了滿足報復的慾望」,「為了顛覆已有建制」,「為了抗抑鬱」,「為了替無法替自己說話的人說話」,「為了揭露駭人聽聞的罪惡或暴行」,「為了記錄生存於其中的時代」,「為了見證倖存的那些可怖事件」,「為了替死者發言」,「為了讚揚繁複無比的生命」......
阿特伍德於是有此一問:你以為你是誰?此語乃加拿大小說家孟若(Alice Munro)的書名「Who Do You Think You Are」--在英國出版時改為《羅絲與英洛》,在美國則改為《乞丐使女》,阿特伍德指出,「英美這樣改名,想來是因為對讀者來說有些語焉不詳,但對加拿大讀者而言,這標題則是再清楚不過,尤其是曾有過藝做憧憬的讀者。」
《與死者協商》此一書名乃基於生存有此假設:也許所有的寫作深層動機都源於「人必有死」,故此「想要冒險前往地府一遊,並將某種事物或某個人帶回人世」,皆因敘事(或說故事)就是述說在時間中逐一發生的事件:「你不能只拿面鏡子映照大自然就算故事,除非其中某處有節拍器在滴答作響。」
至此,阿特伍德只好繼續引述別人之言: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的傳記作者里昂艾德爾(Leon Edel)便曾有此說法,「只要是小說,其中一定有個時鐘在」,詹姆斯對時間非常敏感,所以艾德爾所言亦是內行話,「一旦有了時鐘,也就會有死亡和死人,皆因時間不停流逝,某人的時間用完了,死者在時間以外,活人則仍置身其中。」
阿特伍德認為世人往往將死者當作活人一分子:「但卻不是永久居民。即使至親也只是客人,受活人尊敬、體貼的對待,有吃有喝,而接受款待的死者也該像個好客人,派對結束了就乖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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