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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蒿曾經佔據着蘇州家家戶戶的夏季茶杯。網絡圖片
■吳翼民
童年和青少年時年年夏天喝的青蒿茶,一直在我的記憶中時不時躥出來,讓我回味良久。
青蒿是江南大地處處生長着的一種野草,曾在李白詩中接觸過它,謂之:「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蓬蒿人」就是像野草一樣默默無聞之人,與歌曲唱的「我是一棵無人知道的小草」相彷彿,魯迅也有名句:「萬家墨面沒蒿萊,敢有歌吟動地哀。」千家萬戶都灰頭土臉被掩沒在野草中,多麼悲涼。蓬蒿也罷,蒿萊也罷,在文豪的筆下都是最卑微的野草,然而就是這種再普通不過的野草,曾經橫掃過多少名茶名飲料,傲然領銜着我故鄉蘇州家家戶戶的夏季茶杯。
早先雖然西醫西藥已然大舉進軍江南,但中醫中藥依然佔據着像蘇州這樣江南名城的大半壁江山。我記得那時蘇州到處都是藥材店,與當下遍佈的銀行有得一拚。我老家附近也有五六爿,鄰居就開着一家「老葉生堂」,都是很有規模的,前店後作坊的格局,寬敞古樸的店堂,溫文爾雅的夥計,給人以厚重感和親切感。我謂一爿藥材店就是一所醫院,一個藥材店夥計抵得一個郎中,其大桿秤進,小戥子出,雖然有些暴利,但那一道道製作工序也是非常繁瑣的,賺的是辛苦錢。若論懸壺濟世,治病救人,那更是功德無量。所以家家戶戶都離不開藥材店,譬如夏天要給孩子搽松花落葉散爽身驅痱,冬季要來碗午時茶發汗退燒,產婦要來點益母膏去瘀滋陰,崴了腳要弄點梔子粉......都得跑去藥材店。那時藥材店的生意很好,大小生意都做,譬如夏天為千家萬戶準備的青蒿茶,就是利潤薄之又薄的小生意。
每逢夏季來臨,我都是去藥材店購青蒿的常客,都是一大捆一買,枝枝杈杈的,還結着密密麻麻的青蒿子,稱稱分量,幾斤貨色只要一角幾分錢,可泡上半個月,吃遍吃暢全家每個人。那一捆青蒿買回家後,須一小紮一小紮分開紮妥,至少可紮十幾紮,用水沖洗過後晾乾,每天泡上一小紮,用的陶瓷缸,舀茶用勺子,聞着就清香撲鼻,細品或牛飲皆可。喝完續水,再喝完再續水,喝到夜裡依然有一股清香,極是解渴爽心。老祖母說,喝了青蒿茶可以趕走身體裡的暑熱,可以平復身上的痱子和頭頂上的熱癤頭。也真如老祖母所言,喝青蒿茶的日子裡,孩子們大多都能平平安安度過燥熱的夏季。看來青蒿的藥用價值在民間早就得到了驗證,也廣為尋常百姓認可,難怪醫藥界早就關注起了這種草藥,最終在屠呦呦及其團隊數十年的努力下,成功提取了大名鼎鼎的青蒿素。很能說明問題的是,青蒿素主治的瘧疾就是夏秋季節人們因蚊叮蟲咬招致的惡疾。
不知什麼時候起,青蒿茶在姑蘇淡出了人們的視線和茶杯,製售青蒿茶的藥材店變得寥寥無幾。人們的要求愈來愈高,都要喝名茶和高檔飲料,藥材店也再不肯做這種小生意了。我曾喝過包裝精美、身價扶搖直上的盒裝青蒿茶,再無當年略帶一絲清苦,卻直透肺腑的原泡青蒿茶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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