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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軍是武生出身。
港台年輕觀眾對昆曲的認知，大多來自白先勇近年製作的青春版《牡丹亭》。此劇結合現代與傳統元素，由內地年輕演員俞玖林、沈豐英擔演，深受歡迎，二百多場演出場場爆滿，引發一陣昆曲熱，也令人記住了蘇州昆劇院的名字。
至於同樣位於江南地區的江蘇省昆劇院，近年在柯軍的推動下，也發展出另一種風格。柯軍目前雖然掌管行政，但依樣活躍於舞台，自2004年與榮念曾合作演出《夜奔》後，一直推動傳統戲劇創新工作，一方面親力親為，帶着學生楊陽一同參演《夜奔》演出，另一方面又鼓勵昆劇院的年輕演員向其他非遺劇種及當代戲劇取經，反思傳統與現代。
對他來說，舞台便是一切，他樂於在傳統舞台上實踐更多。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伍麗微 圖：受訪者提供
武生出身的柯軍，本身是著名昆曲演員，2005年接掌江蘇省昆劇院院長，2012年離開到南京發展，現在是江蘇省演藝集團總經理。他對昆曲發展有自己一套看法，認為傳承與創新雖有抵觸，卻不應以此為限。昆曲熱把昆曲帶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但「飄飄的、浮浮的、美美的、甜甜的，更多是躁躁的」，開始有點把持不住，甚至讓人忘記昆曲背後的社會功能。
昆曲的兩個定位
昆曲是百戲之母，從元末明初發展至今，已有六百年歷史。昆曲本來是農耕產物，在江南誕生，一直在蘇州、上海一帶流傳，後來又轉化為文人文化，深受文人雅士喜愛。當時不少達官貴人喜愛蓄養家班，編寫劇本以表達自身的想法及價值觀，後來又衍生了不少職業家班，演出湯顯祖、李漁等大師的劇目。因而昆曲不僅是藝人的藝術，也是文人的藝術。
在悠長的發展中，昆曲經歷繁盛、低潮、再起、沒落等過程，至上世紀九十年代末、千禧初期，全國從事昆曲演出的一度只剩下八百人，而八百人當中又有一半是做行政、音樂、舞台、美術的幕後人員，剩餘的四百人有的將近退休、有的一直跑龍套，真正好的昆曲演員少之又少。直至2001年5月18日，昆曲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後，局面才有所改變。
而這在柯軍眼中，也有了定位上的變化。從遺產而言，昆曲是不能創新、不能發展的，因為這會破壞其性質，流傳下來的劇目、唱辭不能因為觀眾聽不懂而改成簡單的對白。「遺產就是要用考古的方式來處理，傳承好、保護好。」然而昆曲也是藝術，藝術講當下、講未來，帶有探索意味，與遺產是背道而馳的兩個方向。「兼具兩個屬性的話，就不是一個人兩條腿走路那麼簡單。」柯軍解釋，兩個屬性等於兩個方向，一邊是考古、挖掘、傳承、保護，一邊是發展、創新，但距離拉得愈大，說明昆曲的彈性愈大，「保護方面可以做得很好，創新也有很大的可能性」。
受當代劇場啟發
以傳承與創新並重為出發點，他先與榮念曾合作排練實驗昆曲《夜奔》，又鼓勵學生、年輕昆曲演員與不同的非遺劇種交流、學習，他說：「我們的昆曲藝術家是不是只能關在籠子裡供人欣賞，等人家說好棒，等人家捐錢，跟社會完全脫節？他們應該回到社會，承擔他們的社會責任。」地球是圓的，傳承與創新雖然目標不一，最後還是可以殊途同歸。
年輕演員先是在2010年上海世博會裡，演出《朱䴉的故事》這齣結合昆曲與能劇的劇目，當時演了6,619場，觀眾超過四百萬人。「兩個都是非遺，都採取了非遺的手段去做，內容則是講環保、低碳、生態等，自此以後，我們與能劇有更進一步的合作。」這也促成了後來專為年輕演員們設立的「朱䴉藝術節」及《一桌兩椅》演出。
在他推動交流、探討昆曲未來期間，不斷有人跑來問他「你們做創新的東西，會不會走歪路？」
柯軍笑言，這些擔憂是沒必要的。在創新時，演員會發現原來在傳統方面做得不夠好，反而會更加認真地學習傳統本領。最典型的例子便是他的學生楊陽，「他一開始以為自己很好，做下去才發現自己的不足，要大家教他新的東西，這樣的交流能為傳統劇種帶來全新的亮點。」
年輕演員最初怕突破和創新會抵觸，但在不斷的交流和合作下，慢慢從被動地接受到現在主動地去創造，這也是柯軍最為樂見的變化。「跟國外的一些互動和交流，為他們增添了內涵，原本他們只視之為一種手段，現在他們會懂得融會貫通。」
切忌取悅觀眾
看似全民火熱的昆曲，背後有很多隱憂，「昆曲不能只停留在美的層面上，因為創作昆曲的作家不僅是舞台做得美，而是背後有一套價值觀，像湯顯祖，你看《牡丹亭》，背後包含很多人性的東西，《桃花扇》、《長生殿》也是，我們要反思支撐昆曲的是什麼。」通過與能劇的多番合作，柯軍看到了能劇的可貴之處，並反思能否把這些應用在昆曲裡。「能劇有一種高雅、高貴、凝重的力量，他們（能劇演員）不太取悅觀眾，他們其實在每個動作、每個呼吸、每個方位、每次走動、每個節奏中，都有一個故事，這個故事我們可能看不懂，但他們不在乎。」
反之，昆曲現在火得有點把持不住了，觀眾喜歡什麼，就照他們喜歡的去做、去變，有時甚至會失去淡定、矇矓、文雅及背後的社會元素。因此，他才會堅持做《夜奔》，並鼓勵演員們去做《一桌兩椅》，兩者都是透過非常簡約的舞台設置、簡單的台詞，呈現演員的創造力及演出的張力。「榮念曾常說，台上演員表演少一點，觀眾的想像力就多一點；鄭板橋也說，以少少許勝多多許，有時一筆就可以了。東方藝術和西方藝術最大的差別就在此，東方藝術講究虛擬、抽象，西方藝術是實在的。」
凡事都有原點，傳承與創新也是，柯軍以雲南滇池為例-滇池水天然無雜質，可以拿去沖咖啡、泡茶，但大家不能把咖啡放進滇池裡。這是原生態的水，而且水並不多，像昆曲之前只剩「八百烈士」，劇目也不多，那麼剩下的水（昆曲）就必須保護好，否則一直創新一直發展，昆曲最後也會變質。
目前，柯軍的想法是「保護文化遺產盡量做到不折不扣，發展昆曲傳統要做到毫無顧忌」。他強調，愈要創新，愈要把傳統做好，這才有資本、有資格去創新，否則便成為歷史的罪人。
舞台是我的全部
雖然身為管理者，但柯軍始終視自己為「藝術家」，每年都堅持演戲。今年10月，他又到香港演出兩場《夜奔》，但恰恰痛風發作，膝蓋疼得不行，「我每走一步都劇痛。」即使要打針，他還是站上舞台，「我是感謝疼痛的，這是我第一次在舞台上這麼痛地演出，有時候靠演是演不出痛的感覺，但你在痛的時候演就知道原來是這樣，我特別高興是我痛的時候正好演人物的痛。」
「舞台是我的全部。」他如此形容。「我現在要管一千多個人，我很清楚我只是一千多個人的其中之一。首先我是一個藝術家，我在管別人時我也在管自己，我要別人做的我也要求自己要做到，我管的是藝術家，如果把自己當成是官員，那就去做個官員，但我不是，只有當自己是藝術家的時候，你才能體會到別人需要什麼，他們需要什麼樣的領導、什麼樣的幫助，我可能會比別人更辛苦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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