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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作曲家羅西尼。網上圖片
朵 拉
一上車我就聽見古典音樂，是西洋古典音樂。當時不曉得這乃中國人貼心的待客之道，只是暗自忖想，原來俗稱關東的東北三省果然深受洋人影響。
之前幾天在哈爾濱，會議過後的那個晚上在中央大街最名聞遐邇的馬迭爾餐廳用餐完畢出來，街上迎接我們的除了輝煌燈光和擁擠人群外，還有連綿不斷的音樂和歌曲。一群人緩步行去松花江畔，街邊兩排西洋風格的典雅老房子，多家改裝為酒吧及洋式餐廳，其中一間樂聲特別高昂，人群匯集，一個身形高大的長髮美女在露台上拉小提琴。束在腦後的金色長髮隨着她拉奏的曲調在搖晃，音樂的旋律帶動她和聽眾的身體自然擺動，路過的遊人情不自禁停駐腳步，紛紛仰頭，捨不得離開。
整條街道上樂音飄揚，走在街上的人彷彿不是在唱歌，便是在聽歌，幾乎所有人皆扮演着聽眾或歌者的角色，這叫人很難不把哈爾濱和音樂掛上關係。2010年6月22日，聯合國頒一個「音樂之城」的獎牌給哈爾濱的時候，聯合國副秘書長沙祖康說： 「這是因為哈爾濱有百年的交響樂團，還有在中國堅持最久的『哈爾濱之夏』音樂會。」街上人多，摩肩接踵免不了互相碰撞，可是，撞人和被碰的人毫不在乎，彼此對看一眼，互相還以微笑，也許沒空吵架，因為口裡忙着哼歌，更大的可能是歌聲有柔軟人心的力量，這才出現一大群毫不介意在路邊當觀眾的人。音樂的無窮魅力就蘊藏在這裡面。
多次到中國，不論南方或北部，吃飯的餐廳、路過的街邊，聽到的音樂大多是中國歌曲。有紅歌如《讓我們盪起雙槳》、《團結就是力量》，也有中國新舊民歌《茉莉花》、《康定情歌》、《天路》等等，有時聽到親切的民謠小調《繡荷包》、《小河淌水》，還有對我們極其陌生的中國流行歌曲如《存在》、《美麗心世界》，很少聽到外國歌。只有來到東北，才發現音樂和歌曲都洋腔洋調，這兒周圍西洋建築多，感覺就很貼切適當。
人們的生活習慣往往跟着大環境的方向，在牡丹江朋友的車上，聽到西洋古典音樂便不出奇。只不過，車裡播的並非西洋的民謠小調，也非俄國的民間歌曲，卻是莫扎特的《G大調弦樂小夜曲》。這首又稱為《第13號小夜曲》的奧地利音樂家著名作品寫於1787年，共分四個樂章，像一部小型交響樂曲。我們一路上享受了第一樂章，清新歡暢，生機勃勃的快板；第二樂章是優美抒情的浪漫曲行板；第三樂章是復三部曲式結構組成的短小精緻小步舞曲，中間出現柔和甜美的稍快板；第四樂章轉成快板的回旋曲，整個樂曲在興高采烈的輕鬆歡快情緒中結束。歡悅之餘，不能相信自己太長時間沒有好好地聽莫扎特，何只莫扎特，已很久沒有認真地只為聽歌而聽歌了。
兩個女兒從小學音樂，做母親的人為配合女兒的學習，每天努力讀音樂家傳記，看音樂書，聽古典音樂。有一個上午，那年還流行錄音帶，錄音帶播出來的是羅西尼的《塞維利亞的理髮師》。意大利歌劇史上最傑出的作曲家羅西尼，24歲便寫出這旋律流暢、優美動人、節奏靈動、輕鬆利落，結尾部分尤其華美宏偉，帶一種狂歡氣氛的歌劇音樂，每一次聽都情不自禁嘴角自然含笑，心情愉悅歡喜。我還記得當時我一邊在抹地，電話突然響起來，原來是《南洋商報》的副刊編輯來邀稿，說了幾句話，對方倏地問：「你在聽意大利歌劇嗎？」別說他聲音裡充滿驚奇，我亦覺意外，對方竟知這是意大利歌劇，更令我讚歎的是他下一個問題：「是羅西尼的《塞維利亞的理髮師》吧？」
我說是。他語氣有詫異，好像也有羨慕，「很少人大清早就聽古典音樂的。」只感覺他口氣裡似乎充滿敬意，他應該不知道身為家庭主婦的我正在盡我的責任，正在用力擦地板。可是我剎時間飄飄然，發現聽古典音樂竟可以為人帶來尊嚴，趕緊找來羅西尼的生平故事閱讀。那年46歲的貝多芬在忙着創作他流傳後世的《第九號交響曲》（又名《命運交響曲》），卻聽到《塞維利亞的理髮師》的上演轟動了整個歐洲，忍不住跑去觀賞，脾氣著名特大火爆的貝多芬，馬上被這喜劇迷上，他的評語是「啊，羅西尼，像《塞維利亞的理髮師》這樣優秀的作品，你一定要繼續寫下去......」更愛美食和享樂的羅西尼，沒有將大師的話捧為金科玉律。早慧的羅西尼21歲就已成舉世聞名的作曲家，不過30歲，維也納的卡爾特尼托劇場為他舉行「羅西尼音樂節」，羅西尼旋風開始颳起來。兩年後也才32歲，別人可能還在摸索尋找前方的路應該怎麼走，倫敦卻為他辦一個「羅西尼音樂季」。37歲的羅西尼，在巴黎籌建了歐洲最輝煌的音樂沙龍，作曲家親自主持這個受到眾人歡迎的沙龍。就在全歐洲的人都在排隊，紛紛成為羅西尼粉絲的時候，他送給眾粉絲一個意外的大禮物：40歲那年自動封了音樂和歌劇的筆，專心研究他更喜愛的美食。據說羅西尼最愛的是意大利香腸，後來和他的音樂一樣出名的是，意大利餐廳有道名菜叫「羅西尼牛排」，足以媲美我們的「東坡肉」。創作喜劇的音樂家，真實人生也充滿喜劇效果。
後來偶遇《南洋商報》的另一位編輯，他一臉嚴肅且尊敬地問：「聽說你喜歡聽西洋古典音樂？」應該點頭或搖頭？真正的原因不過是明白一個道理：「僅僅付出學費給孩子學音樂，卻沒有給她們製造音樂生活和音樂環境，不可能啟發她們對音樂的興趣。」沒想到流言傳出多年以後，竟傳到牡丹江來。
抵達酒店前，我問牡丹江的朋友：「你們這兒一般開車時都聽西洋古典音樂嗎？」朋友訕笑：「聽說老師您日常都在聽西洋古典音樂，我這是叫我先生特別錄製，為了載您呀老師。」天大的誤會經過解釋以後，接下來兩天的觀光行程，終於在車上聽到中國民歌和中國流行歌曲，動聽悅耳。
平常生活平常過，也喜歡古典音樂，偶爾不想工作，給點休閒時間自己，一個人來一點古典樂曲，已經很滿足。就像喜歡吃蛋糕，日夜都來一大塊，未免過於油膩。每天我也喜歡寫作和繪畫，但朋友們不必一起都來。
朋友之間的相處，有時朋友依我，有時順朋友意思，友情交往才能持久。況且，有些時間需要孤獨，不必時刻湊人的熱鬧，或要人來湊自己的熱鬧；有些事情需要自己做，不用叫所有的人分秒都來相陪。
習慣寂寞的我，其實比較喜歡孤獨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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