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鵬飛
去年最後一天,暨南大學新聞系的一個男生,在微博上留下了一封遺書。他說:「所有我在乎的人呀,一定要好好加油,好好活着!」
然後他選擇從學校八樓跳下,在二零一六年來臨前夕,把自己永遠休止在十八歲。
在那封閱讀量超過二百萬的遺書裡,這個剛唸大一的男生說得最多的,便是要自己的父母、親戚、朋友、曾經的戀人好好活下去。他自己活不下去的原因,是無法面對自己的性取向、失戀,還有抑鬱。
那條微博之下數千條留言中,除了悲傷惋惜外,還有許多譴責。比如,讓痛失愛子的父母情何以堪?讓情同手足的朋友們何以歡顏?
死無可懼,責任又能價值幾何?
我曾經在一個十四歲初中女生自殺之後,去訪問過她的家人。那是一棟蓋了一半的紅磚房子,女孩的媽媽跌坐在地上,喉嚨裡已經嘶啞到沒有了聲音。女孩的爸爸,枯坐在樓梯上,雜草一樣的頭髮和鬍子,遮蓋了半張臉。尚未粉刷塗白的牆壁上,女孩在學校獲得的獎狀,貼了長長的兩行。在女孩留下的日記裡,我看到這樣一句話:我的壓力深不見底,唯一可以比贏她們的只有考試成績。
在那天的採訪日記裡我這樣寫道,人生本有很多可能,才剛涉足便要棄場,實在太過輕率。年輕意味着前途無限;年輕也意味着,一片樹葉也能遮天蔽日,擋住前方的路。
第一次知曉自殺,緣於鄰居婆婆,一個出了名乾淨利索的人。守寡多年之後,被她視若珍寶的獨子結婚第二天,她便飲藥自殺。婆婆不識字,未有遺書留下。發喪時,看到孝子賢媳頓足捶胸悲痛難抑,與她一直交好的一個鄰居婆婆才出來說,自從丈夫去世,她就起了這個念頭。人生太苦,她不知道該如何活下去。孩子又太小,她決定等兒子結婚後,不再需要於她,她就成全自己。
無懼於死,又何懼於生?
支撐一個人活下去的意義到底是什麼?父母親、孩子、戀人、朋友、興趣、事業?抑或是其他?說實話,這的確不是一個好問題。
對於珍視生命的人而言,即便卑微如塵,也要在這喧囂繁華的人世間紛紛揚揚。對於執意向死的人而言,超越能力之外的壓力,無可適從的悲哀,還有莫可名狀的落寞,很容易將其墜入周而復始的焦慮,唯有斷然終止生路,才能獲得永久的解脫。更多普普通通的人更願意相信,一生之中,既不是想像中那般美好,也沒有預估般那樣糟糕。長久的庸碌平淡,參雜些許歡樂,渾渾噩噩也就夠了。畢竟,並非每個人都可以像莊子那樣通達,以為死生亦大矣,而無變乎己。
此前,因為一個採訪,我曾加入過一個棄嬰群組。群裡的人,都有被親生父母拋棄的經歷。他們之中,年紀最大的已過四十,最小的不足十二歲。他們之中有一個十三歲的女生對我說過這樣一段話:
你沒有被人拋棄過,你不可能明白我們內心的沮喪,只有聚在一起相互訴說,才會讓我們短暫地覺得自己不孤獨。可能只有自殺,才能讓我們永久擺脫心裡不可消退的折磨。
所以我只求現世安穩,來世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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