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俞慧軍
茫茫無際的雪域,簡直就像如來佛的手掌,任你怎麼走也走不出。
當我們乘坐的越野吉普車爬過又一座山峰時,已是斜陽西掛了。走在前面的甘孜藏族自治州公安局的開道車,終於在一幢二層樓房前停住,司機兼嚮導用嘶啞的嗓音宣佈:今晚就在這歇腳,明天一早,翻越海拔4,800米的卓達拉山「無人區」。
天邊的夕陽漸漸地鋪展開來,殷紅殷紅的,如流淌的血。那是何等壯觀!初秋的夕陽下,我與雪域高原旁那片綠色的草甸對峙着。在這荒無人煙之地,竟有如此美麗的草甸;草甸中間是一泓碧藍色的湖泊。夕陽的點點金光灑在寧靜的湖面上,變幻着赤、橙、黃、綠、青、藍、紫的繽紛色彩。此刻我隨同伴們徜徉在這片神奇而迷人的草甸上,忽然,靜籟的草甸沸騰起來,與我同行的嚮導大聲叫道:「你們快聽,好像有聲音!」
大家趕緊停住腳步,凝神靜聽,判斷出聲音是從湖泊西邊的一個山峰後傳來的,頗似涓涓流水聲。嚮導一躍而起,飛快奔跑:「那邊可能是雪山瀑布,快跑!」果然,左邊那高高的山峰下呈現給我們的是一幅十分壯麗的景觀:一條從天際掛下的冰川在夕陽下融成了一泓細密的瀑布,順山勢而傾,猶如天女散花,蔚為壯觀。據嚮導講,這是百年一遇的奇觀,人們一般很難見過雪域的山川裡有如此美妙的瀑布,這可能與氣候的變暖有關。大家瘋了似地湧向瀑布邊......
夕陽西沉,湖泊東邊那一片綠色如茵的森林生機盎然,湖畔開滿了各種芬芳的野花。我們躺在花叢中,心房貼近這雪域之綠洲,彷彿心律與之同頻共振。山谷裡,飄來縷縷帶着雪域高原氣息的涼風,山澗中,傳來一曲曲泉水的淺唱。我們的心裡舒服極了、寧靜極了,煩惱和疲憊全都消失在這無邊的靜謐之中。
暮色之中,忽然從茂密的森林中傳來一陣生命的顫音,嚮導帶着我們向發出聲響的地方迅跑,只見兩個渾圓的黑影騰空而起,可又突然滑落在草甸上,這才發現是兩隻受了重傷的山鷹。「這就是我們在藏族民歌裡常聽到的雪山雄鷹。」嚮導告訴我們。
我們的吆喝聲把山鷹驚嚇得誠惶誠恐。山鷹再一次竄上天空,飛得越來越沉重,更多的時間是撐着雙翅滑行。偶爾撲騰兩下,也有氣無力,山鷹淒涼地鳴叫着,像嬰兒的啼哭聲,音調悲壯。嚮導一個勁兒猛追山鷹,兩隻山鷹終於在漫長的追趕下,跌跌撞撞地撲到了草甸上。另外兩個嚮導也跳下吉普車助陣捕捉,山鷹扇着翅膀拚命地逃竄,但是,飛起一人多高,又落下了去,一邊移動兩桿粗壯的長足,一邊扇動疲軟的翅膀,急急亂亂地躲閃着我們。
我們終於把山鷹捉到了,用繩束了腳,放進車內。我想:天空其實並不是山鷹的家。山鷹可以在藍天裡飛翔,可是最後終於要回歸到雪域高山上做更長時間的歇憩。那麼,雪山其實才是山鷹的棲息之地。這一宿我們睡得很香很甜。
第二天凌晨,我們伴着這一對山鷹靜靜地翻越海拔4,800米的卓達拉山「無人區」。到了駐地,我們用鐵絲編了一隻籠子,把山鷹放進去。每天捉許多叫不上名來的山蟲什麼的給牠們食用,還給山鷹足夠的雪融之水。
山鷹對這種不需奔波的安寧日子並不感興趣,總是在侷促的籠子裡轉來轉去,向着籠子外的雪域荒漠悲哀地鳴叫。那一雙原本生氣勃勃的大翅膀,一天比一天萎蔫,失去了光澤。據嚮導講,這一對山鷹是受了槍傷而離隊落伍的。山鷹是一種保護天然野森林資源的飛禽,常食各種寄生在樹木上的蟲子,是益鳥。我想,槍殺生靈的人們,也正在扼殺人類自身生存的空間。保持生態平衡,呵護家園就是珍惜我們每一個人的生命。一周後的一個陰霾清晨,我隨嚮導早早起身給山鷹餵食,一幅令人震撼的景象展現在我們面前:一隻山鷹已經死去,而在烏黑的眼眶邊,清濯的淚花清晰可見。我肅然無語。
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我悄悄地把另一隻山鷹放飛了。
孤獨的山鷹撲扇着被禁飛多日的翅膀,亢奮地飛上九天,體味着業已生疏的飛翔感覺。我木立在雪域草甸東邊那條古道旁,仰頭呆望,嚮導開着吉普車來了,他跳下車喊道:「嗨!好不容易捉到的,怎麼放啦?」我淡淡地笑了一下。
「朋友,你怎麼啦?」嚮導還在問我,我不知道。
我確實不知道,我只是想山鷹不能永遠飄忽在空中,但也不能永遠禁錮在籠中。
這時,我隱約看到,雪域與藍天之間,有一片吉祥的彩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