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勤認為如果能打開自己的思維，人人都是宇宙人。善惡，陰陽，虛實，物質與思想，天地間的能量總是兩股相互拉扯彼此制衡，又共同攜手相伴相長。這種二元性的狀態既是蒼茫宇宙之常態，也是台灣抽象藝術大師蕭勤創作脈絡中美感思維的主體，他畫筆下的方與圓，直線及曲線，黑白和色彩反覆地排練組合着。畫家用西方的抽象圖式創造了兼具東方哲思與具世界性語言的中國現代藝術，更懷抱兼容並蓄的好奇心，以「宇宙人」的姿態去探索天人、物我、主客之間共生互動的「二元性」。■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趙僖
生於上海，長於台灣，羈旅海外六十餘年，蕭勤的生命軌跡使他成為穿梭東西的「二元人」。而他那強調獨立思考和時代個性，細細將東方的玄學思想與自我生命體悟研磨為綿密顆粒散佈於顏料當中，所創作的繪畫，無疑亦是「二元」的畫。作為台灣現代抽象藝術先驅及「美術現代化運動」先鋒，蕭勤1952年已來到位於台北安東街的畫室，追隨李仲先學習西畫。回憶起老師因材施教，鼓勵學生尋找個人特色的教學主張，蕭勤說：「那時候大家都很窮，沒什麼錢，李仲生也是。他工作室很小，陳舊的石膏像半面黑灰，半臉泛白。我們四個學生一班，兩班輪流，素描習作進行當中他一言不發，就在後頭觀察。從來不動手幫我們改畫，甚至連碰都不碰，只在必要的時候稍微『點撥』一下。」
「自我探討」的自覺培養
蕭勤認為身為老師，假如連每條線怎麼畫都忍不住要糾正學生，那就不是藝術家教藝術家，他笑稱：「大概由於李老師當時就發現我是個愛好顏色的『好色之徒』，所以才鼓勵我在顏色方面多發揮吧。儘管李仲生本人未曾從事抽象繪畫，但他能通過觀察分析出學生的潛質。後來我們班上七八個人，人人作風都不一樣。」李仲先不僅在蕭勤藝術生涯的早期，為他鋪下了「自我探討」的伏筆，更重要的是嘗試引導蕭勤由中國文化傳統中汲取養分。因此佛教造像、書法字行、象形文字、京劇服飾色彩、民間藝術造型等元素均曾在蕭勤1950年代的作品中粉墨登場。
然除李仲先的影響外，還有哪些經歷或思考令蕭勤決心將東方文化的因子糅入西方抽象的傳統審美標準？大師的答案坦誠得出人意料。不過聊中西結合前，還是應該按部就班，從在台灣發展抽象理念的源頭說起。蕭勤表示，白色恐怖時代的台灣，畫有形的事物都有可能被「戴帽子」，「帽子」一旦戴上便可能就此「蒸發」，所以從事抽象繪畫某層面上說是出於人生安全的考量。不過他也強調：「具象的東西，畫來畫去，它就仍是它。但脫離具體形象後，我就可以隨自己腦筋去發展，思想反而自由了也寬闊了，這點非常重要！只可惜當時我們是台灣的『第一代』，只有西方能接受這些現代畫。所以我1956年去了西班牙，在歐洲我遇到了另一種恐怖，那就是怎麼吃飯。」
回歸東方文化根源
「赴歐遊學」四個字雖然聽上去浪漫無邊，但現實卻比想像骨感。「馬德里的藝術過於保守，所以我跑到巴塞羅那去，獎學金都不要了。可到了巴塞羅那，我還是覺得保守。一天24小時，我需要思考究竟什麼是遊學，也要想辦法賺錢，別的工作又做不好，只好把主要的精力集中在創作上面。當然也不是全部精力都用來畫畫，還要研究研究賣畫的學問。」蕭勤坦承轉行的念頭也曾在他的腦海中盤旋而過，「1963年，我將一批畫送去米蘭當地一間畫廊，我們已經合作近三年了，但畫廊老闆把那批畫統統退回來了，後來我又畫了一些，同樣地送去後，又被退了回來。」
雖然藝術道路並非一帆風順，但蕭勤卻沒有退縮，「我並不特別。我只是很清楚地知道我要什麼。我要走我自己的路子，所以努力下去。如果我跟隨他人的步伐，我就不叫蕭勤。說起來很簡單，可實際上很困難，因為走別人沒走過的路，就意味着要對別人走過的路了如指掌。」在西方藝術思潮的衝擊下，蕭勤身為文化他者的身份意識一步步甦醒，「這一輩子我生在東方，又跑到西方去學習生活，所以兩種文化的結合是很自然的事情。要不然，我在西方做中國人就很虛偽了，在中國做西方人更是有病。何必呢？我這個人的文化裡面一定是有兩種成分的。」
1960年代前後，蕭勤開始對禪、道、老莊思想產生興趣，以帶狀的曲線或直線捕捉出光線的律動，或運用抽象符號配以大片的留白空間展現東方意韻；時至上世紀70至80年代，蕭勤踏入「大炁之境」，用排筆在紙和畫布上運筆創造宇宙能量運行之「勢」；而近年的「宇宙大能量」系列則在濃豔的色面上運用「點」的聚散和同心圓的擴張，展現宇宙及人類生命和諧共生的精神意識。對蕭勤而言，「宇宙大能量」是銀河星體的本質，是創作與靈感的來源，更是精神、生命、宇宙的關聯。 文=香港文匯報 蕭=蕭勤
文：兩千年以來您不斷透過自述文字及繪畫作品強調「宇宙大能量」，今次在「3812畫廊」所舉辦的畫展亦命名為「無盡能量」，請問我們在展覽中所見到的大小不一的「圓」，同心圓，半圓，旋轉的圓，整圓，所代表的是宇宙或能量嗎？
蕭：每一個個體，不管人或物都是能量的存在，石頭也是能量，不過動作慢一點罷了。其實整個世界宇宙叫我說都是圓形的，不論如何進化旋轉，它的形態都是圓的。你看星雲它們是圓形的，從來沒出現過方形的或者三角形。我覺得圓形是一個很自然的想法，只是合乎現實而已。這個東西非常抽象，是無限的。我不是在解釋宇宙的結構，這不是我的事，我只是在畫一種感覺，主題探討的是各種各樣能量的存在，我就憑我的感受來畫這種感覺，怎麼畫的我也不知道。
文：您曾表示自己希望可以去外太空旅行，也相信外星文明的存在，更認為我們每個人都是「宇宙人」。請問究竟何為「宇宙人」？
蕭：我們人人都是宇宙人，毫無疑問。因為我們也不知道自己真正是從哪裡來的。至少我們不只是從我們媽媽肚子裡生出來的。我們還有好多好多「世」。這麼多「世」，你是怎麼走過來的，走過了什麼樣的經驗。如果能夠打開自己的思維，不論職業、性別、年齡，終究會發展成宇宙人。聽起來好像很荒誕，可實際上沒什麼好奇怪，只是我們不習慣談這個話題。
文：您自身是基督徒，但作品中不僅包括道教、佛教等哲學思想，甚至對外星文明興趣濃厚，請問，您如何平衡上述理論，運用在創作之中？
蕭：我的父親是無神論者，我五歲那年父親去世，母親帶我到教堂去，經過受洗成為基督徒。但我認為人不應該被教義所束縛，上天把我們自由地放在天地之間，我們應該自由去選擇，去累積，為生命增加厚度，做一個有獨立思考能力，有腦筋的人，對世界有好奇心那才是最重要的。
展覽時間：由即日起至2016年6月15日
展覽地點 ：香港西營盤皇后大道西118號3812畫廊
展覽作品：蕭勤1963年至2014年代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