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鄧達智
如果熱愛張愛玲小說,南洋聯想,肯定相關范柳原。
並非早慧,曉得讀張的作品已上高中,我的南洋印象非第一手資料;祖父年輕時跟他六弟、我們六叔公曾經追隨他們大哥,我們大伯公,上世紀民國三十年代吉隆坡同善醫院的醫生,學習、居留過好幾年,對當年南洋風物有起碼認識,生活細節與平常老鄉亦見幾分不同。
那些年的新界,一般人家不要說習慣,根本不會在家中喝咖啡,若祖父閒暇在家,總愛搬出一套煮弄咖啡的架生,在天台上慢慢撚煮,沖落小杯讓我們姊弟分享,雖然那種苦澀來到成長之後才分辨出是甘香,夜空中瀰漫有別一般的氣息着實吸引。很多年後,先在新加坡,後在吉隆坡、檳城、怡保、馬六甲街頭喝過人人一天幾杯當地叫法Kopi帶甜奶的咖啡、加冰叫Kopi冰,也嚐過無糖無奶黑咖啡Kopi Or,那種濃濃烈烈異香就是祖父在我們童年訓練飲過的滋味。
仲夏夜飲咖啡行動,祖父往往換過南亞人慣穿的沙琅,點一根香煙、甚至呂宋煙(實質來自古巴)悠然自得,那情景便是我童稚眼中的南洋。如果有親人,主要大伯公大伯婆或他們兒孫輩從南洋回家探親,家中突然增加了色彩與氣味:女孩子用來裁製衣服的Batik印花布,鮮活亭亭胡姬蘭,鹹甘檸檬,肥美炭烤豬肉乾,椰子雞蛋Kaya醬,被視為口舌恐懼、封為神枱貓屎的榴槤糕,如果好運,還有空運自帶馬來榴槤。
當絕大部分人可能連榴槤是什麼物事都未分清楚之前,童年的我們,早得訓練,甘之如飴。南洋風物,地名如新加坡、吉隆坡、馬六甲、檳榔嶼......甚至婆羅洲、婆羅乃、砂磱越等等不單只了如指掌,自小充滿憧憬,年長了,先自工作切入,再而旅遊,猶幸檳城、馬六甲、怡保、古晉等等名城的老城區雖難保不發展而改變,然古貌仍得大部分保留,每次再來,總會尋得不同領域的南洋享用兼帶點點回來,期望下次再去,一次一次直到南洋二字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