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冰洋汽水 。網上圖片馬承鈞
每逢炎炎夏日，最奪人眼球的街景莫過於數不清的冷飲攤了，各式各樣五花八門的新潮飲品應接不暇：什麼脈動、酷兒、激活、鮮橙多、冰紅茶、冰爽茶、芬達冰橙、百事可樂、小茗同學、和路雪、聖代、冰粥、綠豆沙、紅豆沙、蜜香豆等等數不勝數，走進一家家時尚的奶茶舖子，菠蘿冰、冰咖啡、椰子冰、水果冰塊、酸梅冰塊、石榴冰塊、芒果冰沙、枇杷冰汁、水果酸奶冰、水果巧克力、巧克力牛奶等等更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繚亂，其外觀之精美、色澤之靚麗、味道之可口成為孩子們的最愛，價格自然也不菲，令節儉慣了的中老年人不敢消受。
於是想起許多年前一角錢一瓶、裝在玻璃瓶裡無色透明的汽水來。不只是因為這些汽水便宜，也因為它樸實無華，沒有時下諸多飲料中不可少的色素、糖精、防腐劑、添加劑等化工原料，是真正立竿見影的解暑佳品。
小時在寧波，「海獅牌」汽水是我的最愛，它有桔子、荔枝、香蕉、檸檬、菠蘿等多種果味，味道真是好極了，清火解暑效果也特棒，至今令我念念不忘。記得每到暑假，父親就常常買來成捆的汽水，當時沒有冰箱，將它們放入竹籃，吊進水井，渴時撈出來，那種清冽香甜，真是人間第一享受！
一次我們去看蘇聯電影，戲院雖有冷風機，但人滿為患，個個熱得汗流浹背，電影散場出來，已是張燈時分，我當即跑到一家小店要了一瓶冰鎮汽水，一打開，一股清涼酸甜的橘子味撲鼻而來，猛喝一口，便有如仙似醉的飄然之感，酷熱頓消，滿身爽快，那種愜意實在難以形容！
上世紀六十年代，我家從寧波遷居鄭州，我轉學到鄭州一所中學。那年6月的一天，學校組織師生到郊外參加夏收勞動。烈日下揮鐮奮戰半日，疲倦和燥熱自不必說。返校途中遇到一個小舖，班主任王恩榮老師慷慨解囊，用他剛剛領到的一筆稿酬，為全班同學每人買了一瓶火車牌汽水。大家歡呼雀躍，爭相打開瓶蓋，美美地暢飲起來。那摻有二氧化碳泉水般爽口的清涼甘甜直沁心田，一身的焦渴困倦頓時煙消雲散......那情景至今歷歷在目，班主任憨厚的笑臉也記憶猶新。
還有一年暑期，也是個悶熱的夜晚，我去車站接正在北大經濟系求學、暑假返家的表哥王夢奎。由於列車晚點，我在車站外足足等了兩個鐘頭。出站口終於喧鬧起來，我踮起腳，老遠瞅見瘦高個子的表哥背着行囊，滿頭大汗從滾滾人流中擠出來。我上前一把從他肩頭接過行李，在出站口外冷飲攤買了兩瓶火車牌汽水，表哥接過來仰脖一飲而盡，然後眉飛色舞地道：「真像一股冰涼的山泉，甘甜清冽、酣暢淋漓！」表兄此言，40多年後的今天，我依然記得清清楚楚。前年夏天赴京辦事，見到已是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主任的表哥，他竟然也對當年鄭州的火車牌汽水記憶猶新、讚不絕口！
七十年代中葉，我從「廣闊天地」返城當了一名工人。記得第一次發工資正是一個桑拿天，我動用自己薪金的第一次消費，便是在廠門口一家副食商店瀟灑地掏三角錢買了三瓶火車牌汽水：一瓶自飲，另兩瓶分贈我的師傅和一名工友，那情景今日想來，依然恍若眼前，神清氣爽......
猶記得1980年夏天，我跟廠供銷科長去北京出差，任務就是為廠裡購買一批製作冷飲的設備和原料。為了訂購冷飲機，我們頂着烈日東奔西走，當時北京樹木不多，滿眼都是水泥地，直走得渾身是汗。科長在一個冷飲攤停下來，掏幾毛錢買了兩瓶橘子汽水，味道絕佳，當時我就記住其商標叫北冰洋，是北京雙合盛啤酒汽水廠出品。我對科長說：「這汽水比鄭州的火車牌還好喝，咱做的汽水要能趕上這個水平，就好啦！」科長笑道：「爭取吧！」
真是鬼使神差，我們跑了大半個京城，沒有買齊需要的原料，最後還是跑到雙合盛啤酒汽水廠，才買到足夠的白糖、檸檬酸、苯甲酸鈉、小蘇打、橘子香精等等，還接受了該廠師傅的幾天培訓。在與北京師傅交談中，得知該廠五十年代就開始生產北冰洋汽水，很受京城百姓喜愛。除汽水外，他們還生產北冰洋牌果汁和果子露，甚至出口蘇聯、蒙古、朝鮮和東歐國家哩。
後來得知，北冰洋汽水還與上海有關。原來1956年在周恩來總理親自過問下，上海著名的屈臣氏飲料廠派出一批有經驗的技師北上京城，為雙合盛啤酒汽水廠帶來幾條當時堪稱先進的一體化灌裝流水線，從而大大提高了生產能力，讓首都人民得以在炎炎夏日盡情品嚐到北冰洋的清涼。那物美價廉的北冰洋汽水不但對孩子是擋不住的誘惑，也深得大人們青睞。改革開放後，北冰洋與美國百事可樂集團合資生產百事可樂飲料，這是後事了。
我們返廠後，就開始按北京師傅的傳授，為職工製作冰鎮汽水。為了讓全廠一千多職工都能喝到汽水，廠裡專門印製了汽水票，每人30張，每張舀一大勺，約1,000毫升。兩大勺可灌滿一個5磅暖水瓶。開張當日，廠裡熱鬧如過節，全廠老少、家家戶戶喜笑顏開提着暖壺、水瓶紛至沓來，連書記、廠長也喜盈盈前來「觀戰」......我們自製的汽水雖然比不上北冰洋，但用的全是白糖而非糖精，味道還算純真，冰鎮效果也很棒，30多年後的今天，偶爾遇到廠裡一些老人，回憶起當年的自製汽水，他們還顯得津津有味！
日前遇到一位上海朋友，餐聚中談起他近日赴港趣聞。某日他走進港島中環一家外牆塗成紅色的美式懷舊餐廳，牆上佈滿美國城市的風景圖片，穿過一扇拱門，聽見潺潺的流水聲，一股芳香隨之飄來，除了薯條、沙律、三明治和咖啡、蛋撻一類西式食物外，最誘人的卻是老牌、無色透明的冰鎮美國汽水，喝來令人既懷舊又清爽。我也忽然想起當年上海的正廣和汽水。正廣和是上海老字號，創辦於1864年，是內地最早、最大的專業飲料生產企業，與上海老百姓有不解之緣。記得小時暑假隨父親去上海，每天總要喝幾瓶正廣和。我還從老照片中發現：當年宋慶齡、榮毅仁在上海寓所待客，桌上擺的也是正廣和汽水......
懷念汽水，不僅是因為它物美價廉，清冽解渴，夠汽、夠味、夠涼、夠勁，還因為它讓我想起許多充滿溫馨的往事和當年那種質樸無華的社會風氣、真誠坦蕩的人際關係，以及某種恬靜而淡泊的況味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