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烏鎮戲劇節都會邀請一位國際戲劇大師擔任榮譽主席，前三屆分別是羅伯特·布魯斯汀、尤金尼奧·巴爾巴和彼得·布魯克，今年，終於請到了中國當代戲劇界最著名的導演林兆華，「大導」與其子林熙越還把小劇場戲劇《戈多醫生或者六個人尋找第十八隻駱駝》帶到烏鎮，在戲劇節期間進行全球首演。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俞晝 浙江報道
「你睡着了嗎？」「中間睡了幾分鐘。」「正常。」「我沒睡。」「那你一定是在裝逼。」這是《戈多醫生或者六個人尋找第十八隻駱駝》第二場演出散場後，記者在門口聽到的三個觀眾的對話。
該劇講述了在加利福尼亞州珀洛阿圖市精神病醫院的小小閱覽室裡，聚集了五位精神病人，他們都認為自己才是20世紀歐洲最著名的劇作家，醫生也只好這樣稱呼他們：喬治．蕭伯納、路易吉．皮藍德羅、貝爾托．布萊希特、尤金．尤內斯庫和塞繆爾．貝克特，他們從頭到尾一直爭論，到底誰的戲劇才能代表戲劇的真諦？而新來的第六人卻自稱是戈多醫生，要以一種介入的方式治療他們的疾病......
全劇呈現一種探索的姿態。演員的訴說大於塑造，長篇的對白，熱烈的激辯，似是而非的身份和似瘋不瘋的精神將整個20世紀戲劇最關心的問題毫無喘息地拋給觀眾。在這場沒有答案的辯論中，治癒與否變得並不重要。
「不像戲劇的戲劇、不是表演的表演，不是演出的演出」。對於「看不懂」的爭議，林兆華坦言，這個戲與其它戲不一樣，它沿用了《人民公敵》的排練方式，但表現形式更加簡化。演員在舞台上全程手不離劇本，讀台詞，以至於演員與觀眾常常「混淆」了扮演和真實之間的界限。
難懂的劇本只能在烏鎮賣出票房
「因為孟京輝是今年烏鎮戲劇節的藝術總監，我跟他在中國戲劇圈都是『臭大街』的人物，既然他和黃磊邀請我來，我就答應了。正好我兒子林熙越導了一部話劇，我是這個戲的藝術總監，我們就帶着這個戲一起來烏鎮了。」
林熙越導演的這部戲叫做《戈多醫生或者六個人尋找第十八隻駱駝》，就連林兆華自己也沒把劇名記住。當年他曾拿着劇本到北京人藝申請，劇院沒通過，林兆華自己的工作室也沒錢排這麼一部難有票房的戲。「貝克特、皮藍德羅、蕭伯納、布萊希特、尤內斯庫，五個藝術大師談戲劇，這戲誰看啊！」
但是在烏鎮，一切實驗先鋒和多元嘗試都可以被接納，而且每部作品的票都不愁賣，雖然名字長到連組委會成員都沒一個人記全的，但五場演出的票仍在24小時內全部售罄了。得知賴聲川、孟京輝、田沁鑫在烏鎮都有自己的工作室，林兆華很羨慕：「烏鎮當年也說給我一個的，我沒要，現在後悔了。如果他們能給我一間茶室，我也想年年來這裡排戲。」
戲劇不是取悅觀眾
林熙越告訴記者，挑選這個題材是父親林兆華進入到中晚年時期後，對於舞台表演的一種追求。整體並不是一個劇本結構，因此在表演上沒有很多條條框框，只對演員提出一個要求：玩起來，怎麼舒服怎麼演。但是這並不容易，需要演員經過一個月的排練，對劇本滾瓜爛熟之後，再還原回最初剛拿到劇本的狀態。「我們甚至可以讓觀眾隨意打斷演出，提出自己的問題，當然，演員也會根據情況和台下互動。」
薩特、易卜生、斯特林堡、艾略特，《死魂舞》、《到大馬士革去》、《四川好人》、《課堂》，後設戲劇、戲中戲、荒誕派戲劇、討論劇、教育戲劇、表現主義戲劇、超現實主義戲劇......不熟悉劇作家、戲劇的觀眾，看這部戲可能會很容易跟不上節奏。飾演布萊希特的林勇甚至在演出時用口型示意一位昏昏欲睡的觀眾「睡吧」。
戲劇需不需要「接地氣」？林兆華說，無論是國內還是國外戲劇，文化差異都不會影響觀眾對戲劇的理解，因為觀眾感受到的是戲劇的整體魅力。「演員的表演水平是有差異的，觀眾的審美水平也是有差距的，所以戲劇不是取悅觀眾而存在的，戲劇是讓觀眾一起成長的，這就是藝術性，是戲劇的意義。」
戲劇的未來在小劇場上
但凡看過中國戲劇的人，不會沒有聽說過林兆華的名字，1982年在北京人民藝術劇院（簡稱「北京人藝」）演出的《絕對信號》，被公認為當代小劇場的開山之作。此後，「一戲一格」成為林兆華的特點，作品風格涵蓋現實主義風格話劇、前衛劇場、戲曲和歌劇等。這次的《戈多醫生或者六個人尋找第十八隻駱駝》看似又一次的創新，但林兆華卻說，這個戲沒想創新，反而遵循了最傳統、原始的對詞方式。
在烏鎮期間，林兆華曾表示，自己的林兆華戲劇邀請展不如烏鎮戲劇節，雖然林兆華邀請展一直都以「品質」著稱。過去幾年，邀請展邀請了包括彼得·布魯克的《情人的衣服》、波蘭戲劇大師陸帕的五個半小時巨作《伐木》、奧斯特瑪雅的顛覆性的《哈姆雷特》、塔利亞劇院搖滾與戲劇融合的《在大門外》等劇目，但邀請展卻繞不開場地和資金的難題。
林兆華坦言，引進國外好戲讓觀眾、讓同行看一看，是有啟發的，我們看不入流的作品太多了。「藝術創作首先應該出於興趣，我創作意志衰退，我的作品已經不入流了，戲劇未來的希望在小團體、小劇場身上。」
失望越大代表期望越大
每次林兆華接受採訪時都會提到「中國戲劇已死」，這次亦然。「想讓觀眾從《戈多醫生或者六個人尋找第十八隻駱駝》看到什麼？想讓觀眾知道話劇一點意思都沒有。這個戲一演，大家看了，戲劇真沒意思。」
在媒體眼中，林兆華總被打上「憤青」的標籤。「中國的文化領導機構，不重視文藝創作，只有符合他們的口味的東西能演。」林兆華說，「解放以後，我們歷來的戲劇是以教育為主的，現在的戲劇仍然這樣要求。戲劇本來從民間開始，從希臘文學開始，就是群眾的娛樂活動，你要求有點思想是可以的，但你別拿這個思想、拿政治作為綱來統領戲劇，這是不行的。」
林熙越又說：「失望越大，代表對這個東西的期望越大，這就是喜歡。現在『大導』倒不至於對中國話劇絕望，但如果再這麼搞下去，估計就要絕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