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 絲
現代心理學家用多年研究的成果,得出一個結論:智力與理性,並不是天然重疊的。很多聰明人,遇事的時候,作出了錯誤的預判,由此做了蠢事。而以這個現代理論,對一些歷史事件做評估,也可以得出合理解釋,如果在歷史的某一瞬間,有些人於機會面前能表現得更為理性,就不會錯失了本應取得的人生成就。
最著名的例子是北宋詞人柳永,年少時即廣有才名,但他卻多次應試不第,又薄於操行,經常偎紅倚翠,買笑追歡,以至於聲名狼藉,雖然屢得朝臣舉薦,卻一直未獲任用。直到五十多歲,柳永才中了進士。而這個年紀進入仕途,若是依照品級、資歷循序陞遷,發展空間無疑是很小的。所以,柳永也很希望能以自己擅長的詩文,博得皇帝的好感,由此迅速晉陞高位。
當時有一個姓史的宦官很賞識柳永的才華,恰巧此時又逢天有異象,老人星出現。這在古老的神話傳說中,是國泰民安的象徵。宋仁宗心情很高興,遂下詔命人作文賦詩,以記其盛。於是,史宦官推薦柳永應詔,給了他一個表現自己才華的機會。
奉詔而來的柳永,志得意滿,揮毫寫就一曲《醉蓬萊慢》。可是,詞呈上去,仁宗看到第一個字「漸」,就很不高興,讀至下闋「宸遊鳳輦何處」,又與真宗晏駕時仁宗御作的輓詞暗合,被勾起了傷心往事,仁宗的心緒更是不佳。及至讀到末句「太液波翻」,便再也忍耐不住,斥道:「為何不寫作波澄?」遂將詞章擲在地上。本想拍馬屁討取仁宗歡心的柳永,只得悻悻而退,此後也再沒有獲得過仁宗的詔見。
宋仁宗生性溫厚,屬於持盈守舊、無意開拓創新的保守皇帝,他在位期間,王安石曾向他提出變法的建議,就被他拒絕了。仁宗最反感的就是偏激急進、輕狂放浪的人,之前他即聽聞過柳永的惡名,心中已有一定的成見,此時如果柳永進呈的詞寫得四平八穩,顯得老成持重,或許還能博得仁宗的好感。然而,柳永卻存心要賣弄一番,用字也就難免有得意忘形、輕佻浮華的痕跡,結果不僅沒有討得仁宗的歡心,反而撓到了痛處,使得仁宗認為,柳永的年紀雖然大了,輕浮的個性卻是絲毫不改,這樣的人為官難堪大用。所以,柳永最後困頓偃蹇,以終其身,也是跳到了自己挖的坑裡,怨不得別人。
相反,從另一個例子,又能看出機遇對於成功的重要性。
雍正年間,上海舉人顧成天進京會試,寄住在宗人府丞蔡嵩的家裡。不久,蔡嵩因事下獄,雍正翻看蔡嵩的案件卷宗,從蔡家的書信筆札裡看到顧成天的一首《皇城草》詩,覺得詩中寄託隱含的意旨,似有諷刺朝廷之意,遂徹查顧成天的所有詩作。
沒承想,雍正看了顧成天的刊行詩集,見有六首情真意切、哀悼康熙賓天的輓詞,頓時被感動得悽然淚下,對左右大臣說:「這種尚未登第入仕的人,也能有這種感恩戴德的誠心,可見其秉性善良,居心忠厚。」於是不再追究《皇城草》詩是否有違逆之意,反而下旨讓江南督撫把會試落第、已回到上海的顧成天送到京城。第二年,顧成天趕到京城時,庚戌科會試已過,雍正又破格提拔,將顧成天由舉人身份直接擢至三品翰林編修,成為轟動一時的奇遇。
雖然顧成天獲得的恩遇,純屬誤打誤撞,並非刻意追求所得,但也是有時代背景的。雍正繼位以後,大興文字獄,著名的有曾靜、查嗣庭、呂留良諸案,一時間人心惶惶。加上雍正對自己的兄弟、兒子也是懲治殘酷,毫不容情,給世人一種刻薄寡恩的印象,所以,他也很希望通過某種方式來展現自己「仁君」的一面。顧成天悼念康熙的輓詞,就給雍正提供了一個表現自己「孝悌」的機會,猶如飢時飯、渴時漿,可謂正撓到了他的癢處。雍正借此事件大做文章,擢用顧成天,就是昭告天下,他也是一個有仁心的君主。顧成天乃是在恰當的時候、恰當的需要下出現的一個人物,獲得恩幸也就在情理之中。
而這,也是現代用大數據分析得出的結果:一個人在社會影響下的成功,有很大的個人運氣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