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翁秀美
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那杏花、桃花,粉白的,大紅的,妖嬈荂A只管從牆那邊探過來,笑吟吟地,將牆頭裝扮一新,明艷照人,給牆外人一份心靈的悸動與欣喜,仰頭,觸目一天花色。醉。春意深深,深如許。
一道牆,隔開兩面空間,卻又彷彿連接了兩面空間,成為之間的中介與過渡,也是美學意義上情感相互交流的一種過渡,是清晰的,又是朦朧的。
牆上風景,妙處不可言說。
三月上巳,好景良辰。這一天,誰倚在牆頭,誰立在馬上,恰恰地遇到,「呀!一個好姐姐。」「呀!一個好秀才也!」兩處傾心,一見鍾情。 李家小姐千金隨了裴少俊私奔,藏於裴家後花園,七載寒暑,歷盡輾轉得團圓。不可忘記的,該是最初的牆頭馬上吧。
牆裡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內佳人笑。裴公子當年騎了馬,少了坐騎,這位行人似乎有些吃虧。這面高牆,嚴格行使茼菑v的職責,只給予他牆內少女的笑聲。遙想鞦韆架、春衫薄,舉目再舉目,終是一牆之隔,佳人永隔,牆外人悵悵離去,一腔惆悵煩惱都散向了滿地芳草。
單相思,來得快,去得也快;長相思,才是一生之痛。去紹興。踏進沈園,遠遠地,那兩首《釵頭鳳》便從牆上迎過來,牆外翠竹漫漫,綠意盎然,牆上磚石苔衣斑駁,無限滄桑,似看到陸放翁一手執杯,一手奮筆疾書。字體遒勁有力,悲憤傷感,一氣呵成。唐琬的唱和則工整細膩,欲語還休,字間淚珠滾滾。這面牆,見證了這最苦的愛情,《釵頭鳳》,成為千古絕唱。
江南水巷,枕河人家,園林一帶雲牆,嵌了各式花窗,流水拖了陽光的身影與琵琶的叮咚在臨水的粉牆上逶邐前行,伴茪@唱三歎轉了又轉的水磨腔,水袖輕甩處,一轉身,淺笑中,一場戲就過了。
再一轉身,百年也早過了。一面面牆,高大的,低矮的,將人間故事,捲了又捲,收了又收。
可是,牆,終究是要老的,即使年年待花開,但花開一年便老一年;即使當年宛如青玉,透茈澤與玉色,繁華也終有消歇之時;即使承載茈j往今來無數旅人們於客中情之所至、興之所發之時的題詩作句、書寫短文,以至成為一種牆頭文化,牆,也是要老的。當牆老了,牆上,破敗不堪,消了往日風華,惟殘枝落絮與蛛網牽掛,卻又如藝術品一般難得與珍貴。當牆皮大面積地脫落、翹起、翻捲,像鵝毛紛飛,像飛絮亂舞,像土地的乾涸,像山石的嶙峋,從小裂縫開始,呈放射性散開,如鈞瓷一片,露出裡面的紅磚、青磚,一點點向外侵蝕,磚們便在風雨裡磨得溜圓,閱盡世事。
畫家吳冠中對於牆的感覺是,新牆予人輕快喜悅,而古老的牆令人肅然。老牆,石灰剝落了,裸露了內在的磚石結構,或橫直交錯,或犬牙相咬,許多洞窟裡鑽出各種雜草,甚至還開茯P星點點的小小花朵,記錄了歷史的滄桑。當牆頭或牆根生長了爬山虎之類的藤蘿,屈曲蒼勁的線之網構成了層次重疊的豐富畫面。
他的《牆上秋色》真實地再現了這一畫面:江南留園,白色的牆上,線條的蔓延與扭曲突出縱橫,勢不可當,盤根錯節,線條有粗有細,充滿茪O量。牆面斑駁,線條縱橫交錯,色彩豐富多樣,從下往上,鋪天蓋地,老根在下,細枝向上,既有滄桑歲月的更迭,又有茧L限生機。
周圍一些老小區的圍牆上也有爬山虎、牽牛花之類的植物,可惜一旦生長過密便被人砍去。後於散步中偶見一農家小院,院牆有些年頭了。火紅的炮仗花,掩了半面牆,一枝枝盛放的勒杜鵑隨茠K子也款款地伸過牆外。冬天也不寂寞,半天雲一般的美人樹的花,罩得牆也紅光滿面,這牆整日倚紅偎翠,好羨煞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