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慧軍
月亮升起來了,江南沉浸在柔水般的月光裡。草船停泊在楊柳樹間的河岸邊,而一輪圓月正悄然從運河的波光裡浮起濕潤的臉龐。我站在草船的甲板上靜靜觀賞荇L夜的月亮。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初的一個夏夜,我們同村三個小夥伴結伴外出割青草,五噸重的水泥船艙舷已被幾天來收穫的野草壓到了水面。
那個年代的蘇南農村沒有農閒,從公社、大隊到生產隊都鼓勵農民滫e泥、割青草,積「有機肥料」。為了多積肥多掙工分,農民們便起早貪黑地尋活幹。男勞力下河滫e泥,女勞力割青草、削草皮;鄰近的田埂及河灘地幾乎成了「黃土地」。水鄉的農民尤能吃苦耐勞,家鄉的每一條田埂上除了兩邊種上的豆禾類農作物外,再也難覓各種野草了。當時學校裡也響應公社「大積大造自然肥料」的號召,提前放了暑假。我們三個小夥伴便瞞荇a人,向鄰村借了條水泥船,趁茤]色循荇a鄉的水路向東南駛去。
記憶中那天晚上是逆風順水,三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輪流搖茞謒遄A船櫓濺起的水花在夏夜的風中飄灑在臉龐上,涼嗖嗖的舒坦極了。船兒行駛了大約三、四個小時,仰望夜空,西斜的銀河若隱若現,方知已過夜半。搖啊搖,在一片朦朧的夜色中我們已疲憊不堪,便在一個距蘇城三十多里地的湖塘邊繫了纜繩歇腳。躺在空曠的船頭甲板上,三人合蓋一條薄薄的棉布單。一覺醒來東邊的太陽已高懸空中,十分刺眼,給人一種酥麻麻的感覺。我叫醒了夥伴,三人啃完自帶的乾糧後,便上岸各自尋覓「青草的領地」去了。三伏天的艷陽照在赤裸裸的臂膀上,火辣辣的。那時蘇城的常熟、吳縣農村一帶的縱橫交錯的田疇旁,阡陌的小路邊已很難覓到各種茵綠的野草,只有深入到遠離村莊的人畜出沒稀少的偏僻野地,或攀援到陡峭的河灘與高崗澗的邊緣地帶,方能發現綠色的驚喜。
草船駛進一個名叫渭塘的小鎮,一段水路後便有一片蘆葦叢生的水域映入眼簾。水道向東南豁開一條主水道,遠處隆隆的船隊駛來,滿載荅Q黑發亮煤塊的長長船隊,足足有十多條掛船;船尾有黑壓壓一群嬉水的孩子追茞貕丑A只見頑童們一手抓住船舷,一手將船艙中的煤塊偷偷使勁往河心裡扒。當船主發覺時,孩子們便迅速潛入水底,游進了水域左岸蘆葦菁菁的「轉水墩」。待煤船遠去,孩子們便像捕魚能手鸕茲,一個個猛扎進河塘中摸起一塊塊烏黑的「戰利品」。煤炭是當時農家十分稀罕的「奢品」,成為農村孩子夏日河塘撒野的一道風景。
我們的草船向茪@個佈滿了水蓬蓮草的「清水濱」駛去。伊軋的櫓聲,劃過早已平靜下來的水道,忽兒發現原先靜若處子的魚兒跟在我們草船的兩側,烏溜溜一大群,在清澈的河水中優哉游哉。渭塘段的河流屬運河的支流,如此清澄的運河水在我的記憶中已流淌了三十多年。
夕陽滑入河面,月亮還未升起;繫船停泊,決定在「清水濱」過夜。我們沐浴「清水濱」,融進了正在游泳的大人和孩子們的中間;「打水仗」是我們最瘋狂也是最愜意的遊戲了。那清冽的河水在雙手的擊漾中濺起的水柱,足能把半邊水面攪起一場夏雨。玩夠了肚子也餓了,便開始煮飯。自帶的煤油爐煮一鍋米飯,再燒一鍋鹹菜湯,菜湯中星星點點飄浮茠彖谷袧齠s的油渣,酥香得令人唾涎欲滴。吃飽喝足便在船頭的甲板上睡去,沒有憂慮也沒有攀比,更沒有危機。每年的暑假盼的就是這個日子。當船兒滿載荌炙X船舷一米多的青草垛,把舷艙壓到水面時,心裡甭提有多欣喜;儘管搖蚨☆青草的船並不輕鬆,但聽蚚r聲悠揚的旋律,嗅荋眶o茞M香的野草味,我們的心中灌滿了甜蜜。
晚霞滿天時,我們便搖荅馦謒鴗F家門口,大人們早已望眼欲穿。看到我們三人被炎炎夏日曬得黑黝黝的臉蛋和那滿船的野草,責怪聲也變得和藹可親了。累極的我在美美品嚐了母親做的豐盛的晚餐後便早早入了夢鄉;那一晚我夢見了魯迅先生《故鄉》中那片碧綠的沙地和那一輪掛在深藍色天空中的金黃的圓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