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呆呆
父親退休後沒有呆在人聲喧鬧的城市裡,早早地回了鄉下,一座小院,幾畝瘦田,從一位大型國企的老幹部轉身成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老農民。前不久有幾日空閒,便趕往鄉下父親處住了幾天。
父親的小院裡除了地間栽種的各類時令蔬菜,還在屋前屋後種植了各種各樣的果樹,有葡萄樹、有核桃樹、有桃子樹、有棗樹、有櫻桃樹、有龍眼樹、有李樹、有梨樹、有橘子樹、有橙樹......時已深秋,眼下樹上唯一掛着果實的,只有樹葉已近枯萎,果子卻像一個個桔色的小太陽一般掛在枝丫上,氣定神閒地等待採摘的柿子樹。
我很少在這樣的季節回鄉去探父親,也多年未曾見過掛在枝頭的柿子,一見之下不免有些興奮,拿着手機拍完照,就急急忙忙地摘了幾個柿子,抓起來張嘴就咬,卻被父親伸手阻止,告知我這是晚熟的品種,還吃不得。望着手中已經顏色鮮艷的柿子,我半信半疑,試着咬了一口,果不其然,滿口的澀味令得我咋舌,後悔不迭地把口中的柿子肉吐了出來,逗得父親開懷大笑。摘下的生柿子也沒有浪費,父親又摘了一籃子,加上我摘的那些,一起洗淨風乾,找了個陶罐裝進去密封起來,不久以後便會是一罐美味的柿子醋了。
我小的時候也喝過父親釀的柿子醋。那時候父親的單位還在粵北山區,我和弟弟在父親單位子弟校上學,我們放假的時候父親還是正常上班、加班,我們便樂得自由自在地漫山遍野地瘋跑,於是家裡常常堆滿了野花野果。秋天的時候我們採回的野果自然少不了堆在桌上看似「萌萌噠」,入口卻是又酸又澀的野柿子,而平日對我們在山野裡採摘回去的花果不屑一顧的父親卻對這野柿子情有獨鍾,甚至特意囑咐我們出去多摘一些,待到儲夠一定的數量,父親便神神秘秘地用陶罐把野柿子裝進去密封起來,並不告訴我們他是要做什麼。
待到來年柿子成熟時,父親把陶罐開封,帶着果香的醋味撲鼻而來,父親的柿子醋便釀成了。喝上一口柿子醋又帶着一股清甜的酒香,那味道,比起神州大地的某品牌蘋果醋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於是,在粵北山區那幾年,每年的秋天,我和弟弟都樂此不疲地滿山跑着採摘野柿子給父親做柿子醋。父親所釀的柿子醋,漸漸地有了陳醋,一年香勝一年。
離開時,父親摘了一大袋子柿子給我帶回家。回到自己家,我遵照父親的囑咐和小時候一樣,把柿子放進米缸裡埋起來,過上幾天,拿出來一捏,柿子已經變得軟綿綿的,撕開皮入口,滿口的香甜。恍惚又想起童年時光,吃柿子的時候,父親總是把柿子汁吸乾,把裡面口感最好的「舌頭」留給我吃,如同他和弟弟總是顧及我不喜歡吃肥肉,總是會把豬肉的肥肉和肉皮咬掉,只留下瘦肉給我吃一樣。
吃着柿子,不期然地想起了父親在柿子樹下所說的一番話。彼時父親得知我在獨身多年後終於有了自己可以託付並廝守終身的愛人,他說,感情有時候也要晚熟才好,如同這滿樹的柿子,經歷風霜,終會迎來最終的甘甜。
親情其實也一樣,彼此都像是一棵樹上的柿子,一同經歷風霜,才會有共同的成熟。若是釀成了柿子醋,酸澀經過了發酵,最終收穫的,終會蛻變了的歲月的味道:永恒的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