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戈平 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
近年來香港社會有個別人士鼓吹所謂「港獨自決」，煽動用「人民自決」方式把香港從中國分裂出去，尋求「獨立成國」。此種主張不僅嚴重違犯法律，對抗「一國兩制」方針，從法理上看也是完全不能成立的。 「港獨自決」自詡最有力的理據，就是引用國際法上的自決原則，聲稱根據該原則香港有權通過人民自決獲得「獨立」地位。其實這是對自決原則的肆意歪曲，殊不知作為中國領土一部分的香港既不符合適用自決原則的條件，也不具有全民公投的權利，更無權以公投為名自行決定香港的命運。「港獨自決」無法從國際法上尋找到根據。
一、自決原則的內涵與適用範圍
國際法上的自決(self-determination )，也稱民族自決或人民自決（people 一詞包括人民或民族多重含義，國際法上未作明確區分），是經聯合國憲章（第 1（2）條和第 55 條）確認，並分別由兩個人權公約（第 1 條）加以具體規定的一項權利。其核心內容是，所有人民都有自決權，自由決定其政治地位，謀求經濟、社會、文化的發展，自由處置其天然財富和資源。至於自決權的實施方式，通常表現為武力爭戰或公民投票。
聯合國是在非殖民化歷史進程中適用自決原則並將其確認為一項國際法原則、納入國際法範疇的。作為國際法上的一個概念，自決有其特定含義、適用範圍與條件限制。從國際實踐來看，自決原則大量地適用於二戰後的民族解放運動，支持殖民地人民通過自決獲得獨立。此種自決也被稱為外部自決，其適用主體，主要是指處在外國殖民管治下的民族或受外國軍事佔領和統治的民族，因此該原則被廣泛稱為民族自決原則，得到現代國際法的確認和支持。
不過，學界也有人認為自決應稱為人民自決原則，認為自決權是對所有人民而言，其適用範圍除上述兩類外，還應包括主權國家的全體人民，以及一國內的少數者人民，即被確認為無權參與國家或政府治理的族群。此類自決也稱作內部自決。但是，因為內部自決同時涉及國家主權原則，涉及一國的憲政體制，情形更為複雜，現行國際法至今尚未能形成有關自決權適用於國家內部的明確規則。實踐表明，所謂內部自決，更多的要從國內法而不是國際法去尋找法律根據。聯合國始終反對任何旨在部分或全部地分裂一個國家的統一和破壞其領土完整的企圖，堅持自決原則的適用不得與國家主權原則相違背。（見《聯合國憲章》，1960 年《給予殖民地國家和人民獨立宣言》，1970 年《國際法原則宣言》等）。
不妨說，國際法上的自決主要是指民族自決，其適用主體是受殖民統治的民族，適用範圍主要是在殖民地，而不是指非殖民地或一國內部的地區或特定民族。冷戰結束後，一些國家內出現個別地區尋求並獲得獨立的案例，他們也程度不同地援引自決權原則作為獨立的根據。但這種實踐在國際社會引起很大爭議，整體而言，國際社會傾向於支持嚴格解釋自決原則的適用對象與範圍。意大利國際法學家卡塞斯指出，「民族自決原則被引入法律領域是有選擇性和限制性的」，他特別引用積極倡導人權的羅斯福夫人的一句話，「正如個人自由概念推至極致就意味着無政府狀態一樣，無限制地使用自決原則將導致一派亂象」。有關自決原則的國內適用問題，加拿大最高法院在 1998 年「關於魁北克分離的諮詢意見」中也指出，自決能夠發展成為可以包括從現存國家分離的權利，這種情況尚未令人信服地發生。
二、香港不具國際法自決原則資格
那麼，香港是否具有適用國際法上自決原則的資格和條件呢？從國際法上看，香港不被認為具有殖民地身份。香港自古以來就是中國的領土，鴉片戰爭後被英國佔領、統治了 150 多年。自清王朝被推翻以來，中國歷屆政府都認定中英之間關於香港的三個條約是非法的、無效的，屬於不平等條約，主張予以廢除；都堅持香港是中國領土的一部分，保留適時收回的權利。站在現代中國的立場，儘管香港經歷過英國長期殖民管治，但並未由此而取得國際法上的殖民地地位；依據 1969 年《維也納條約法公約》的有關規定，這三個條約具有不平等條約的性質，不足以成為主張香港是英國殖民地的國際法依據。
聯合國及國際社會支持中國的這一立場，不承認香港的殖民地地位。在聯合國殖民主義特別委員會 1972 年討論應支持其獨立的殖民地名單時，中國代表提交信件，強調香港、澳門是中國領土的一部分，不屬於一般殖民地範疇，不應被列入這一名單。該委員會認同和接受了中國的這一正當要求，於同年6月15日通過決議，向聯大建議從殖民地名單中刪去香港、澳門。1972 年11月8日，第27屆聯合國大會通過決議，正式批准了該特別委員會的報告。據此，國際社會絕大多數國家都承認香港是中國的固有領土而不屬於殖民地。及至 1997 年香港作為中國領土的一部分回歸祖國，成為中國的一個特別行政區，舉世認同，迄無疑義。
那麼，香港是否屬於被外國軍事佔領和統治的民族而有權獲得自決的資格呢？這個問題的提出看起來顯得有些滑稽。對香港而言，難道中國是外國嗎，難道香港現在實行的是外國軍事佔領和統治嗎？難道香港可以假設這樣一種法律地位而獲得適用國際法上自決原則的資格嗎？相信稍有常識的人都不會贊同這樣的說法，國際社會也不會認同這種罔顧事實、近乎荒唐的主張。不論從事實和法律的角度看，香港都不被認為具有被外國軍事佔領和統治的民族屬性，不屬於可以有權適用自決原則的主體。
那麼，香港是否屬於受到政府排斥而有權獲得內部自決的少數者人民呢？這也是一個只需正視現實就可以得出正確回答的問題。從歷史上看，香港居民的大多數來自祖國內地移民，屬於中華民族的一部分，從來沒有形成過所謂單一民族。從現實上看，作為一個整體的香港居民在回歸祖國後享受到前所未有的民主權利，在「一國兩制」下得以保留資本主義制度，實行「港人治港」、高度自治，享受單一制國家內最大限度的地方自治權利。與此同時，香港居民還多方面參與國家管理，融入國家經濟社會發展，被允許在國際社會獲得廣泛發展空間，香港的人權保障狀況也一直得到國際社會充分肯定。香港社會、香港居民的絕大多數都不屬於無權參與國家和政府治理的族群，那麼香港何來一個不享有政治權利的少數者人民？何以成為一個可以享有內部自決權的主體呢？可見，即使從所謂內部自決的角度看，國際法上的自決原則也無法適用於香港。
顯然，從國際法角度看，香港既不具有殖民地身份，也不屬於被外國軍事佔領、統治的民族，更不是無權參與國家和本地管理的少數者族群，完全不符合適用自決原則、謀求獨立的資格和條件。因此當香港脫離英國管治後，無權像其它殖民地一樣被允許謀求獨立，而只能是回歸自己的母國──中國，由中國恢復行使主權，重新納入中國的國家治理體系。國際法沒有為香港的所謂「獨立」留出法律空間，香港也無法從國際法上尋找到適用自決原則的依據。
（未完，明日待續。本文是饒戈平教授在2017年11月17日的「香港回歸20周年《基本法》國際研討會」的演講辭。研討會由立法會議員梁美芬博士任會長的香港基本法教育協會、中國法學會香港基本法澳門基本法研究會及深圳大學港澳基本法研究中心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