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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廊】一場與花有關的救贖(下)

2017-12-08

若 荷

經過自來水的沖刷,三盆長壽花中其中一盆幾乎花葉全無,看茈早旼曀L完膚的樣子,我默默考慮是將它們扔掉,還是採取怎樣的措施,以免它們死亡,以免讓蟲害傳播到其他的花上。

思索了半晌,我毅然作出決定,我要拯救這三盆花,我欣賞過它們,喜歡過它們,不能由於這一點兒蟲害而讓它們在我的陽台上枯萎。

我想起了農藥,想起了那些在大田裡勞作的農人,如果他們遇到這樣的情況會採取什麼措施呢?惟有農藥可以解決吧?缺乏農業知識的我,此刻想到用藥物來使我的花起死回生。

在我上班的路上,就有一個莊稼醫院,有各種農藥在這裡專門出售,我有一個同學就曾在那裡上班。有時我路過,也會自不然地探一下頭。不容多想,我取了錢包,頂荅P日下樓,大約二十分鐘左右,走進那家莊稼醫院,向他們述說三盆花的情由,怯怯地詢問裡面的師傅,這是什麼蟲?什麼蛾?又是怎樣形成這樣的蟲害?裡面的師傅都笑而不答,只順手從藥架上拿一包藥給我,說將這包藥兌多少水,分幾次噴灑,他用手比劃了一下,然後就不理我了。

我一一記荂A但仍然不懂,想問又止住了。我想這對於他們,比起那些經常去買農藥的農民,我的這些問題是根本不值得討論的吧?僅僅是兩盆花的問題,打一下農藥就好,對見慣農業病蟲害的莊稼醫生們來說,這點兒事情微不足道。我小心翼翼地把農藥揣進一個紙包,再取一隻塑料袋套上。心想給花救命就靠茈忖F。想像茼^家之後怎麼給它們兌水,怎麼灑在那些光禿禿的枝上,好讓它們盡早地生效。一路走一路都在想。

我趕在黃昏前回到家裡,不吃飯,先用塑料袋套住手,小心翼翼地取出藥,找出一隻久已不用的按壓式藥壺,注入水,試了一下還好用,這才依照莊稼醫院的師傅吩咐,將藥按比例兌了水,搖晃了搖晃,等感覺完全稀釋了,對茠嶀@下一下按荂A輕輕朝長壽花葉上噴灑。手腳那般輕柔,卻彷彿用了很大的氣力,生怕太粗暴了,使那些柔弱的花枝承受不了噴灑的衝力。

只一個下午,長壽花的葉子又被蟲子吞噬了幾片,殘葉落在泥上,卻疼在我的心上。世界上大凡植物,都有自己的科屬,然而這幾盆花真正叫什麼名字,我卻不知。2011年春天我出差,在朋友家看到它們,一下子就喜歡上了,便從植株上折了那麼幾枝。那時它住居在朋友家的後院裡,有茧L拘無束的枝葉,也是這麼自由自在地生長。從朋友家回來,我把掐下的花枝種在一隻花盆裡,不到一年,它們已長滿一盆。春天天暖時節,它抽葉長枝,入秋,便開始吐蕊爭艷了。緋紅色的花瓣,邊緣略呈深紅,背面是淺淺的白、黃。從此它們,一年四季發葉長枝,花開不斷。那肉質的葉片像玻璃翡翠般閃亮,讓人忍不住撫弄一下,再撫弄一下。母親就說,別用手動,你的撫動對花來說最不受歡迎。

有一次,我把幾近開敗的花枝掐下來,放進一隻空花盆裡,扔在一邊,誰知,這些花枝如同沒有被折一般,照樣在空的花盆裡鮮活依然,將上面留存的花一一綻放過後,這才漸漸現出乾枯。我有一周的時間不敢看它,總覺它對我的舉止透蚖嬰i--當生命還沒有完全結束的時候,我鄙薄地將它們的葉脈剪斷,扔進一個無人施救的絕望境地。它似乎嘲笑我:你就這樣珍視一個生命?嘲笑我,你就這樣理解和包容一切事物?那一刻,我對它肅然起敬。

這是一種什麼花兒啊?我問母親,母親也不知道,她只是眼睛亮荂A對我說,給我也栽一盆吧,這花不僅漂亮,還有旺盛的生命力呢!

在花努力開放的第二周裡,我把它們扦插到一隻盆中,懷茞`深的愧疚,這便由原來的一盆變作了兩盆,兩盆變作了三盆,如果我再繼續扦插下去,我還會扦插出更多的盆數,直到喜歡它們的人都擁有這種美麗的花,頑強如斯......沒有任何花語的啟示,我們不約而同地稱它「長壽花」。

藥打好後,我把花盆放置得高了些,它的葉子上的農藥很重,我怕家裡人會動它,然後我才洗手做飯,整整一個晚上,我做的都是與那些小蟲和飛蛾有關的夢。早上起來,我就看見那些花,發現葉子底下躺蚍々Q條小蟲子。花還沒有多少精神,但我相信它們會一天天好起來的,只要悉心照料。做早餐時,我注意到廚房裡的小白菜,聯想到我的花,這才體會到農田勞作的辛苦,並敬佩起那些終日面朝黃土背朝天的人們。

以前我買菜,總是挑有蟲子的菜,卻又不得帶有明顯的蟲眼,無農藥,蟲洞少之又少,才是人們最佳的選擇。殊不知,這些有蟲的菜對那些農人來說,收穫的是多麼不易。假使不用農藥,任其一直生長,那麼縱使不容一點兒疏忽,也會讓病蟲害鑽進菜根、葉心,那麼這一壟的稚嫩的葉芽和青青幼苗,不僅不能青b可人,還有可能變成殘枝敗葉,難逃那些小小蟲子佈下的天羅地網!

有了這番醒悟,自此以後我不會厭惡那些帶了蟲子的青菜,也不會對那些種菜的農人品頭論足,誰能知道,他們曾經是用怎樣的心情來拯救過他們的莊稼?當我們整天長吁短嘆現在不施農藥的蔬菜愈來愈少時,我們絕對想像不到真正的植種行業是多麼的窘迫。年輕人出去打工,年老的默默無聞地打理田地種一些莊稼、蔬菜。

我小的時候,到處可見田間勞動的人,而今天,侍弄土地成了農村最廉價的勞動。無人願意種田成了農村最大的困惑。80後、90後們自不必說,就連70後們也早已不再下田勞動了。當那些鮮嫩的青菜擺上案頭的時候,你想像不出它們出自什麼人之手,而我們這些只會用錢來換取菜菽的所謂城裡人,不經親力親為,不經勞作與收穫的過程,還要挑剔農民的勞動成果的人,還有什麼理由來宏篇大論地發表演說?面對那些農民,面對烈日當頭的田野,我感到此次得到拯救的不僅是我的花,還有我的思想。

每次做這些工作時,我都一直蹲在地上,一場又一場與蟲的戰鬥結束,我已蹲得腿腳發麻。為了我的花不再次遭受蟲害,我收藏了那包農藥,後來細想感到不妥,畢竟,農藥對人體是有害的,不能保留,我把那些農藥拿到樓下用泥土和了,深深埋進一個小花池裡,倘若再有蟲蟻鑽食花池裡的花根的話,這不多的農藥或者還會及時地驅殺。然而這顯然還是不盡如人意。這會不會給泥土造成另一個污染呢?在這個世上,當我們什麼都有可能失去,都有可能放棄時,唯一不能失去和放棄的,就是我們腳下的這塊乾淨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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