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 荷
「瑞雪兆豐年」，對於雪，農諺中有着這樣的詮釋，意思是適時的冬雪將預示着來年的豐收。
其實，雪的意義何止於「兆豐年」？連續幾天的陰霾，一朝雪從天降，就像一群潔白的仙子落入人間，那茫茫的白雪，給人帶來往事美好的回憶。我對雪的記憶，永遠是童年的某個晨景。飄灑的雪下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拉開窗簾，發現外面一片耀眼的銀白。此刻雪已經停止，碧空如洗，陽光朗照，天地萬物在陽光的照耀下披上眩目的金輝，舉目望，彷彿冰雪世界中的華麗殿堂。
雪後院中，周圍異常安靜，望着前方延伸的小路，行走在雪地上的行人，你不由自主地想躍躍欲試，踏雪室外，將平展的新雪踩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踩出一串新鮮的腳印。它的凌亂與否，暗示着你的困惑與猶疑，暗示着你未來的生活走向。一串筆直或者彎曲的腳印，有着只有你能讀懂的心靈符號。你躲到樹下，輕輕搖晃一下樹幹，幾片雪花躲閃着，由你的面部落到肩上，在你的衣服皺褶中悄然堆積。大腦被雪涔得清涼，使你眼睛明亮，目光炯炯，那些被世俗長期擠壓下的希冀和慾望，復又萌上心頭，煥發出詩意並且再一次膨脹。
雪給你的最大的驚喜，就是走進野外，面對茫茫雪地大口呼吸，讓久積胸中的濁氣在吸納中排出，從此化去戾氣，卸載包袱，再無心中的塊壘與重負。雪填平了高低不平的溝坎，也拉近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無論是雄偉的高樓還是簡陋的平房，都在雪的掩蓋下變得虛幻模糊，不再棱角分明。行走在雪地上的人們，不再因高低貴賤而趾高氣揚，也不再卑微，而是沿着別人走出的線路謹慎行進，每一次艱難的行走，都是一次平等的換位與體會。
新雪初降，就如同歲月之河掀開的新的一頁，每一次降臨都是一份精神的洗禮。雪後的清晨，在刺眼的陽光下托舉起相機，一次次按下快門，讓冬天的記憶在心靈的膠片上找到位置，於是你的視野裡便有了不同四季。你站在窗口，伸出的雙手是一次分享的姿勢；你站在雪地，展開的雙臂就是一副擁抱的姿態，每一次分享，每一次誠心投出的熱忱，都會回報給你更多的愛與暖意。
雪覆蓋在院中，落在樓腳，彎彎的花園小路皆披上新裝。我站在汶水之畔，腳下是一座使用不久的樓房，樓下是一個小型花園空地，上面栽種着十幾棵樹木，剛剛進入秋天，它們便開始了一次大規模遷徙。對於年幼的樹木來說也許司空見慣，但是對於有着幾十年樹齡的它們，卻是一次生命的劫難，它們必須經受一次嚴冬的考驗，才能得以經歷來年的春天，經歷下一輪的人間風雨。
不久之前，這裡還是一片建築遺棄的泥土，裸露着，凌亂不堪，如今被一層淺淺的草坪覆蓋。它們原本是綠色的，像一張茵茵的綠氈，進入冬季，草坪就枯黃了，如今雪又覆蓋了它們，用柔軟的胸懷，擁抱着它，使它在雪被下能夠得到雪水的滋潤。遠處是一條與視覺平行的馬路，兩邊種植着彎曲的垂柳，它們有風的時候搖擺，無風時靜止垂立。在那隱約可見的車輛來往中，細長的柳樹如霧如靄，就像為車輛和道路撐起的帷幕。馬路南邊是一片浩淼的湖水，天不冷，也便沒有結冰，碧綠的湖水輕漾起細細的曲線。大雁曾經在上面棲落，野鴨在水面結對成雙。冬天的湖水更像是一塊柔軟的綢緞，每一次風吹，都抖動出一湖柔軟的波紋。
柳是金柳，是徐志摩在《再別康橋》中提到的那種︰「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陽中的新娘；波光裡的艷影，在我的心頭蕩漾......」通常，它們都種植在水邊，間隔排列，組成一道婀娜的風景，陪伴它的是水中波浪以及煙波倒影。春天，它發出飽滿的脈芽，在漸暖的春光中秀出鵝黃，到了盛夏，它會撐出一團又一團綠蔭，這時候的它們，便如人們所說的深可藏鴉了。當冬天來臨，柳葉落去，枝條上面又會泛起一抹金黃，就好像哪位做工精緻的工匠，為它們貼上代表尊貴的金箔，這就是金柳與普通柳樹的區別。
正當我凝神觀察的時候，一股冷風迎面而來，寒冷透過毛衣直抵肌膚。我注意到前方不遠處有一棵高大的白楊樹，一隻烏鴉在雪地清冷的寒風中，呆立於枝椏交錯的樹梢，以求緊密的枝條為牠禦寒擋風。牠孤立枝頭，但絕沒有古詩詞裡的那種「枯籐、老樹、昏鴉」的落寞之境。在另一棵低矮的樹上，一隻戴勝鳥高聳着羽冠，一隻喜鵲在樹底下機警站崗。
早在元旦之前，氣象台就開始預報當地有雪，預報一出來，無論微信還是手機報上，打開就是滿屏有關下雪的消息。每年都是這樣，一到冬天來臨，人們便開始盼望下雪，以致無雪的冬天常常給人帶來失落。而有雪的日子就是一首詩歌，這首詩成了整個冬季這篇大著中最為抒情的章節，從百姓的頌讚，到詩人的歌唱，都是雪給人們帶來的歡樂靈感，於是這場雪，也便成了莊稼的福音，春天的使者。
雪下得不大，它選擇了在一個晚上降臨，使這場雪顯得有些神秘。剛開始，天空也並沒有那麼陰沉，白天，陽光還穿雲裂石般照射着山河大地，至黃昏，就雪從天降了。很喜歡夜晚下雪，不上班，也就用不着頂着雪花出門。藉着燈光依在床頭，靜聽簌簌雪落的聲音。
雪打在窗上，如同一首催眠的夜曲，溫馨、安靜，驅趕着白天的勞頓。只是這雪下得有些細碎，沒有大如席的壯觀。雪的降臨，無疑為大地披上了戎裝，既可以給越冬的莊稼保暖，又可化為滋潤萬物的甘霖。
實際上，雪本來就是冬天的產物，沒有冬哪裡來的雪呢？它們是天空的精靈，也是一種自然現象。2018年的第一場雪如期而至，我站在樓上，俯瞰前方遠遠近近的雪景，俯瞰山川、樹木、河流，就連樹枝上面綴着的一朵一朵的雪絨，都仔細來一番閱讀。我的目光在花園裡搜尋，如果可能，我或許能找到一株怒放的梅樹。皚皚白雪下裝扮的山川很美，從視覺效果上來說，有着雪樣的柔軟和岩石的剛毅。雪給了我們一個乾淨的世界，它在穿雲破霧的過程中，濾去了大氣中一部分雜質，給我們帶來清新的空氣，這就是雪給人類帶來的最大福氣。
時值正午，雪開始融化。最先融化的是屋簷上的雪，一滴滴雪水緩慢墜落，先是稀疏，之後愈來愈密，滴滴答答。路面上的雪開始薄了，雪下的瀝青路現出黑色。原本小心翼翼行駛的車輛，加快了速度輕馳而去，搖下的玻璃車窗，隱約漏出CD播放的歌曲，有一句歌詞是「不要哭，受了點傷」。 冬雪天，最令人擔心的是打滑的路面。冬雪夜，最能撫平的是心靈的傷口。這邊的雪剛剛結束，那邊的雪又匆匆降臨。冬夜無聲，雪下得凝重而肅穆。不用去看手機上的天氣預報，我知道，這個冬天的雪一直都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