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導讀《莊子．外篇．知北游》，莊子謂天道無所不在，包括在螻蟻、稊稗、瓦甓，甚至在大小二便之中。東郭子則認為，莊子的舉例愈來愈卑微低賤，一物不如一物，最終沉默不語。
然後，莊子續道：
莊子曰：「夫子之問也，固①不及質②。正③獲④之問於監市⑤履狶⑥也，每下愈況⑦。汝唯莫必，無乎逃物。至道若是，大言亦然。周、徧、咸⑧三者，異名同實，其指一也。」
莊子明明已回答「道」無所不在，東郭子卻仍要求有所定指，故莊子謂其問題根本「不及質」。然後，莊子又以買豬為喻，說明要知道豬的肥瘦程度，就得從其身上最不容易長肉的小腿去查驗；小腿的肥肉愈多，愈可證明豬夠肥胖。同理，要說明「道」的存在，自然也是「每下愈況」，從愈細微處考慮，道理愈加明顯。可惜東郭子不察此理，堅持必須要有所定指，拘泥於形下外相而不見形上真理，始終無法體會大道本質，執迷不悟。
「每下愈況」，指愈往下求便愈能看清事物的真實本質。後來到了宋代，胡仔《苕溪漁隱叢話》、洪邁《容齋隨筆》中又出現了「每況愈下」一詞，其意義類似「江河日下」、「日走下坡」等詞，均表示愈來愈差之意。「每下愈況」與「每況愈下」，意義完全不同，讀者宜加小心，避免混用。
譯文
莊子說：
「先生所問，實在未達核心。當奴婢問市場監管人要如何踩豬來檢驗肥瘦時，也是愈往下腿踩便愈容易明白。你不必指定『道』在何處，天下根本無物可逃出它。至高的道理就是如此，而符合大道的深邃言論亦是一樣。『周』、『徧』、『咸』三字，名字雖異，意義實同，所指的內容都是一樣的。」
註釋
① 固：字形從「囗」，本象四面壁壘森嚴，引申有堅固之義。此處轉作副詞用，指確實、實在。
② 質：本，實。
③ 正：當。此句向來頗有異訓，聚訟紛紜。諸家或釋「正」為「市令」（成玄英）、「亭卒」（李頤）、「司正」（羅勉道），又或以為「質」、「正」二字不當斷讀，「質正」即《周禮》所載「質人」一職，負責監管市場物價之官（吳世尚、高亨）。惟細考文意，釋「正」為官號，似可斟酌。竊疑「正」當釋作「當」，《廣韻．勁韻》：「正，正當也。」《尚書．堯典》：「日永星火，以正仲夏。」王引之《經義述聞》曰：「正，當也，謂當仲夏也。」可證。
④ 獲：奴婢，泛指僕人。成玄英疏云：「正，官號也，則今之市令也。獲，名也。」以「正」為官號，「獲」為人名，其說頗有從者。案：《說文》：「獲，獵所獲也。」「獲」本指獵獲之物，後又引申作俘虜之稱。《方言》：「獲，奴婢賤稱也。」《廣雅．釋詁》：「獲，婢也。」《初學記》引《風俗通》：「獲者，逃亡獲得為奴婢也。」
⑤ 監市：司市，官名，掌管市場治教政刑、量度禁令等職。高亨《莊子今箋》曰：「《周禮．司市》：『掌市之治教政刑禁令。』鄭注：『司市，市官之長。』監市即司市，而名監市者，監、司同義耳。」一說，指屠夫（成玄英）。
⑥ 履狶：履，踐踏。狶，同「豨」，豬。《經典釋文》引李頤曰：「狶，大豕也。履，踐也。夫市魁履豕，履其股腳，狶難肥處，故知豕肥耳。」
⑦ 況：狀況，此作動詞用，指明白狀況，即明顯義。
⑧ 周徧咸：三字義近，概指普遍、周全之意。《廣雅．釋詁二》：「周，徧也。」徧，同「遍」，普遍。《說文》：「徧，?也。」「?，周也。」可知「周」、「徧」互訓。咸，《說文》：「咸，皆也，悉也。」大意相近。
■謝向榮博士 香港能仁專上學院中文系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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