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濤
麥芒奓開，麥穗勾頭，下風口都可以聽見麥粒在麥殼中搖晃發出的「唰啦啦」聲音了。可就在這時，天老爺卻閉眼下起雨來，金黃的麥穗眼看就變黑了。天晴了，收割機卻下不了地，雨把麥地潤得稀乎稀乎的。麥子只能靠手工收割。我趕緊利用休假的幾天時間，回家幫媽媽收麥子。
父親在世時，麥子只要大部分泛出了戈魚色，他就帶着我們開始收割。那時候割麥主要靠鐮刀，運麥的主要靠架子車。十幾畝麥子需要八九天時間才能收完，不帶點青，收着收着，麥子就會朽頭掉粒子。2006年，弟弟買了台聯合收割機，十幾畝麥子，只需用三個小時就可搞定，而且麥穰是麥穰，麥粒是麥粒。可現在遇到雨季了，我和媽媽只好再重複過一次父親在世時的收麥生活。
收麥先要準備好麥場。拾掇麥場很費工夫，要經過刮場、耙場、潑場、碾場、掃場五個環節。先把麥場上的雜草用鋤鋤起來，撿拾殆盡。然後空耙耙幾遍，再用石?將鋤起來的土塊碾碎碾平，潑上水，撒上麥糠，重新用石?碾壓，直到麥糠碾進場裡，麥場坦蕩如砥。這才拿起大掃帚，掠掃去麥場表面的糠屑，陽光下晾乾，就可以迎接麥子上場了。
麥子從田裡到麥場，要經過收割、打捆、裝車、拉車、卸車五個環節；麥子由麥棵變成麥粒要經過散場、打場、翻場、起場、揚場、曬場六個過程。我不怕割麥打捆，不拍駕車拉麥，最怕的是老天爺不爭氣。有時候，白天拉了一天的麥棵堆在場上，第二天準備打場脫粒，可老天爺卻在半夜發起了雷脾氣。六大架子車的麥棵，六座金黃的小山，要趕在老天爺的雨點未落之前堆成垛，其難度可想而知！於是乎，我和老母親，一人一把鐵叉，母親負責打摞子（把大堆的麥子叉分成小堆），我負責挑摞子、堆麥垛。
麥垛堆至半人高，我一會兒爬上麥垛整理，一會兒滑下麥垛挑摞子。母親見我爬上滑下費事，便將摞子打的較大，我雖然憋住氣能挑起來，但往麥垛邊走的時候，手臂就有些抖，腳也走不出直線。儘管我手舉鐵叉，頂着摞子，像大蘑菇一樣歪歪倒倒，來往穿梭，可老天爺卻一點也不可憐我。它一會兒「咔嚓」來個響雷，一會兒「唰啦」來道閃電，催得你手忙腳亂，連口氣都來不及喘。可等到我和母親堆好麥垛，蓋好了雨布，老天爺卻悄悄撤走了漫天的烏雲，一臉詭笑地說：「逗你玩呢！」第二天打場，堆好的麥垛又要扒掉散開。當我用抓鈎刨進麥垛，拉下一大堆麥子往場中央拖時，我感覺到不是我在拖麥子，而是麥子在拖我。
十多年沒有這樣收麥了。現在重溫昔日生活，身體眾多部位都不適應。手掌上起了三個泡子，腰疼得直不起來，手臂上被麥芒拉刺出一道道紅印。我本來想用大刀來剖麥子，同時也體驗一下手持大刀的瀟灑彪悍之氣。可母親怎麼也不願意使用，我也只好陪着她，慢慢用鐮割麥了。
用來剖麥的大刀，身長尺餘，寬有三寸，薄如錢唇，鋒利閃亮。使用大刀要有刀架，刀架是一根丈長的粗若一握的木棍外帶一塊九寸長兩寸厚的木板構成。製作刀架，先在木板的邊緣，每隔寸遠釘下七八枚蝌蚪形狀的釘子。當蝌蚪的尾巴釘進木板後，要將蝌蚪的身子慢慢彎下來，俯向木板，中間留有刀片寬厚的空隙，最後將裝上蝌蚪卡子的木板，釘死在木棍的一頭，其與木棍的夾角有一百度。使用時，將磨快的刀片塞進蝌蚪卡子裡，刀刃正好從木板下突露出半寸，陽光下寒光閃閃。父親右腋下夾住刀桿八尺處，雙手一前一後握住刀桿，端平刀身，從右到左，「唰」地一聲，一道五尺寬的麥浪就呈弧形地倒下來。
刀鋒過處，不僅沒有站棵，而且麥子自然積聚成嶺，麥茬緊貼地面，比鐮刀割得還短。使用大刀收麥的好處是人不需要彎腰，壞處是麥子容易掉粒子。母親常說：「黃金落地，老少彎腰」。她老人家哪裡會因為我怕彎腰而將到手的莊稼損失掉一粒。
收麥打場所用的農具有：鐮刀、大刀、鐵叉、架子車、疙瘩繩、抓鈎、木掀、大攤板、小攤板、笆斗等。在這些農具中，我使用起來最順手的還是木掀，揚起場來，常博得叔叔大爺們的嘖嘖讚嘆。揚場是項技術活兒。常常是麥粒已推成堆了，可天公卻不作美，不颳一絲風來。
此時，我先高高揚起點麥粒，試探高空中的風向，然後剷起大半掀麥粒就揚。好揚手都知道，有風時木掀只要端至小腹就可以上揚，而風小時，木掀不僅要趁着慣性運行至胸部，而且掀頭還一定要向上猛地一抖一撇。這樣麥粒出掀時，才能斜斜地在空中畫出道拋物線，次第落下來，麥糠也才能借助着空中小得可憐的風力，自動落在了麥粒的下風口。只要第一掀麥粒落下來，以後掀掀麥粒都要落在第一掀麥粒上，這樣才能防止麥粒旁落進麥糠裡。這些要領，父親在世時早已教給了我，並且讓我在實際操作中熟練得自然順手。往往一大堆麥粒揚完了，下風口的糠屑裡卻只會蹦進去很少幾粒麥子。
三畝地的麥子，我和母親只用了兩天時間就基本收拾停當。晚上，睡在麥場的涼床上，不知不覺就睡着了。在城裡多少年失眠的毛病不知何時不治而癒了。有時，一覺睡到日上三竿，依然呼聲似雷。麥地勞作時，我感覺不到身上的肌肉移位所帶來的酸痛，現在身子歇下來，我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那是一陣陣酸瀝瀝的微痛，而且還帶有肌肉復位的顫動，有麻酥酥的快感。再吃饅頭時，心裡就會情不自禁地想到麥子成長的經歷，想到麥子變成饅頭的整個過程。我是農民的兒子，我知道饅頭是怎麼來的。
下一個午季，我一定要讓兒子也跟着我回家收一次麥子。我要讓他也體驗一下用傳統農具收麥子的感受，品嚐一下城裡飯店裡品嚐不到的饅頭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