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冀平
《邪不壓正》正在熱映中,我被各方詢問,為什麼會和姜文合作寫這部電影?我首先的回答是,為重現一個魂牽夢繞、百般不捨夢憶中的當年北京。我出生時,北京已經叫北京,但父母為我起的名子,依然有一個北平的「平」字,從民國的過來人,懷念北平。
推介張北海先生小說《俠隱》的作家,都是北京長大的,鍾阿城說:「開篇即在我很熟悉的北京,細節精確,我可以為有興趣的讀者作導遊......」要把這本小說改編成電影,我五次三番地反覆讀原著,書中除了故事,詳盡描述了北京的老字號、名流、名伶、名小吃、節慶喜喪、古蹟名剎、宮殿名園,尤其涉及上千條胡同,好多胡同我連聽也沒聽說過,因為改過名。
為搞清楚地理,找來一張古老的北平地圖,紙很厚,顏色都發黃了,按着小說寫到的地名,從開篇的前門東火車站,男主角李天然下火車開始,沿着他走過的途徑,經東交民巷,轉東單大街到東四六條,他落腳的地方。從他做事的地點,遊蕩的路線,探索的密道,直到報仇的終點,在地圖上一點點尋找,連起一條線,腦子裡有了清晰的地理環境。
被小說深深吸引,勾起我許許多多記憶。住過的各種四合院,三進迴廊、獨門獨院;門前石獅子,門口垂花門;院子裡葡萄架、枸杞、香椿、核桃樹、金魚缸、高大的二百年松柏;家裡來過私人裁縫;四大名醫的後人上門斷症;與畫家坐在房頂上數過星星;漫天大雪中賣燒餅的小販;每到季節會送大對蝦上門的魚販,送新摘水蜜桃的果農;還有那疾風雨雪中的火車,長長的路軌......
在中山公園的亭台樓閣中讀幼稚園,唐花塢是我們的玩耍地;在中南海隔壁讀小學,同學們中午會跑回中南海吃中飯;在地安門鐘鼓樓上大殿裡高考,京城的神靈彷彿在四周環繞;在舊式大宅門裡唸大學,中西合璧的建築帶來新與舊的融合;在「七君子」聚會的地方住家,身邊似有民主鬥士的魂魄......
這些不平凡的經歷,深深印在腦海中,纏繞不去。後來者,年輕的一代可能再難有這種體驗。作為創作者,童年的經歷會影響一生,投射到創作中,化為藝術影像,永遠留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