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云：「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今時今日，士人願否為知己而死，尚不可知，但重視容貌者，肯定比比皆是。而且，注重外表打扮的，也不止於女士，有些人甚至為了追求美麗容貌，不惜重金進行整形手術，改變天賦本質。但在《莊子．人間世》中，卻有一位貌醜身殘的「支離疏」，不但不以其外形為苦，還活得比別人更逍遙自在，樂天快活，其文曰：
支離疏①者，頤隱於臍②，肩高於頂，會撮③指天，五管④在上，兩髀為脇⑤。挫鍼治繲⑥，足以餬口；鼓筴播精⑦，足以食十人。上徵武士，則支離攘臂⑧而遊於其間；上有大役，則支離以有常疾不受功⑨；上與病者粟，則受三鍾⑩與十束薪。夫支離其形者，猶足以養其身，終其天年，又況支離其德11者乎！
論者多謂本章借支離疏說明殘形者可以免於徭役，全生遠害，乃莊子一貫「無用之用」之主張。此說固然有理，但是，我們也不必刻意強調「無用」。
人生在世，不論外形如何，殘缺與否，其實都各有其優勢與局限。道家的精神並不在於強調片面的「無」，而當在於追求「有」與「無」、「陽」與「陰」，以至於一切相對概念中之平衡境界。
因此，莊子借極端的支離疏為例，讓人重新了解殘形絕非一無可取，而得失利弊的關鍵，僅在於個人心態如何。
總之，相對外形，人更應修養內在德性，保守平常心境，故莊子特於文末提出「支離其德」之說。
所謂「支離其德」，並非主張人要喪德缺品，而是一如「無用之用」之概念，要做到「無德之德」，方為上德。
換言之，即要人有功而不居，忘其功德也。《老子》言：「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其理相同。
譯文
支離疏這個人，面頰隱藏於肚臍下，肩膀高出頭頂，頸椎朝天凸起，面龐側歪仰上，雙腿兩脅並連。他替人家縫衣洗服，足以充飢過活；替人家簸米篩糠，足以養活十人。國家要徵兵時，支離疏捋袖伸臂地遨遊其中；國家有徭役時，他因殘廢而獲豁免勞役；國家為貧病者放賑救濟時，他還可領到三鍾米和十綑柴。那些形體殘缺不全的人，還能夠養活自身，享盡天年，更何況那些為而不恃、忘其德行的人呢！
註釋
① 支離疏：杜撰人名。支離，名號，謂形體之支離不全貌；疏，人名，亦可理解為粗疏平庸。
② 頤隱於臍：頤，面頰。臍，肚臍。
③ 會撮：謂頸椎凸起異物。會，會聚；撮，謂抓物以撮合之。二字大意相近，概指一攢聚而凸出之物。傳統注家多謂「會撮」通作「鬠??」，指髮髻。崔譔則云：「會撮，頸椎也。」案：《莊子．大宗師》：「句贅指天。」「句贅」者，「句」有曲意，「贅」可指贅瘤，概指其駝背而突起之脊骨，因狀如贅疣，故稱。
④ 五管：五官。此據高亨《莊子新箋》說，舊注則多釋為五臟的腧穴位，謂其處於背部脊椎，未知何據。所謂「五管在上」，當指支離疏曲背仰面，五官朝上，外形怪異。
⑤ 兩髀為脇：髀，膝部以上的腿骨。脇，同「脅」，指腋下肋骨所在部位。
⑥ 挫鍼治繲：指從事縫洗衣服一類雜務謀生。司馬彪曰：「挫鍼，縫衣也。治繲，浣衣也。」
⑦ 鼓筴播精：簸米篩糠。鼓，鼓動，概指「簸」義，即以簸箕盛糧食並上下鼓動，以揚去其塵土雜質。筴，成玄英疏：「小箕也。」播精，謂播去粗糠而得精米。司馬彪曰：「簡米曰精。」
⑧ 攘臂：謂捋起袖子，伸長手臂。此動作反映支離疏輕鬆自在，絲毫不擔心自己會被徵召。
⑨ 功：《說文》：「功，以勞定國也。」此指勞役。
⑩ 鍾：古代的糧食計量單位。《經典釋文》引司馬彪云：「六石四斗曰鍾。」
11 支離其德：使德行支離不全，猶指忘德，形容至德之人能功成不居、為而不恃，懷道若愚。
■香港能仁專上學院中文系
助理教授 謝向榮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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