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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與空間:歷史上的「春運」

2019-02-02
■古代「春運」何艱難。 作者提供■古代「春運」何艱難。 作者提供

■ 馬 佳

自古以來,春節是中華民族最具特色的傳統大節,與之相伴的則是全球特有的遷徙大軍。歲歲年年,哪怕天涯海角,遊子也要回家團圓。1980年《人民日報》首提「春運」一詞至今,每年長達40天、涉及數十億人次的春運,也成社會各界關注的熱點。

春節已有4,000多年歷史。祖先的「春運」什麼模樣呢?古訓曰「父母在不遠遊」,古代人口遠少於今,外出公幹或打工者更少,參與「春運」者主要是官員、商賈和手藝人。但交通與今有天壤之別,沒有汽車火車,所以古人的「春運」很苦,可用八字概括:人在囧途,苦不堪言!

古代的陸上交通,窮人只能靠雙腳,權勢者坐轎子或畜力車。春秋末年,孔子在崎嶇小道上乘牛車奔波於各諸侯國,也坐它回家過年。那咕嚕嚕慢騰騰的車輪聲,吞噬了這位聖賢多少光陰!秦始皇統一中國後推出「車同軌」制度,還以咸陽為中心修建「馳道」,東至齊魯西至甘肅、北達長城南到蘇皖,全程9,000公里。「馳道」路面寬闊、兩旁栽松,可算古代「高速路」了。若孔子在世,恐不會耗14年「周遊列國」吧。古代另一交通是航船。當時河流密佈、水網縱橫,京杭大運河更是溝通南北大動脈。江河舟楫如雲,熱鬧非凡。

唐朝時,春節為法定假日。開元十八年(730年)冬,浪跡京城的李白返家過年。他從長安出發,走寶雞、陳倉、翻秦嶺、再沿石牛道回四川江油。全程900公里,靠徒步和騎馬,一路崎嶇小徑、爬山涉水,整整走了一個月,花費12貫錢(唐時一貫相當於7,000元人民幣),詩仙沒有工資,此錢來之不易,所以他發出「蜀道難,難於上青天」長嘆!原籍常州的戴叔倫有詩《除夜宿石頭驛》,寫盡不能回家團圓的愁苦:「館誰相問,寒燈獨可親。一年將盡夜,萬里未歸人。寥落悲前事,支離笑此身。愁顏與衰鬢,明日又逢春。」彼時他任江西撫州刺史,撫州到常州不過700公里,他卻畏於旅途不敢回家,「萬里」是他心理距離啊!

北宋皇祐五年(1053年),穎州(今安徽阜陽)太守歐陽修,護送母親靈柩回故鄉吉州(今江西吉安市永豐縣)歸葬,再返穎州過年。阜陽至永豐不過770公里,醉翁途中竟耗時兩個多月,他直嘆「水往陸還,奔馳勞苦」。嘉佑六年(1061年),歐陽修升任參知政事、刑部尚書,偕家眷從汴京(開封)返永豐過年。先馬車、後舟船,走了一個月、用銀60O(宋代一O銀子相當1,320元人民幣,全程約合8萬元)。宋朝官員薪水很高,歐為二品副宰相,年薪456O銀子(相當60萬元人民幣),他不差錢,只怨耗時太久!我觀《清明上河圖》、《盤車圖》、《雪溪行旅圖》和《溪山行旅圖》等畫卷,多見舟車牛馬。張擇端《清明上河圖》共814人、8頂轎子、90餘匹騾馬、13輛車、29艘船。《雪溪行旅圖》描述雪中趕路情景,畫上有幾輛三牛牽引的雙層廂車,上層「臥鋪」,下層硬座,堪稱「大宋春運圖」。在汴京的外地人回家過年,漫漫長途擠在一起,辛苦可知!

明弘治十一年(1498年)臘月,72歲的四朝宰相徐溥致仕,返江蘇老家養老,船沿京杭大運河南行,臘月二十七才趕回原籍宜興,整整走了25天。疲憊不堪的徐老致函同僚:「嗚呼,一路折騰,我這老骨頭快散架了!」享受高規格禮遇的四朝元老尚且如此,常人之苦自不待言!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冬,戶部雲南司主、52歲的大清官海瑞,自京出發,經魯、蘇、贛、粵,渡海返家鄉海南瓊山(今海口)過年。一路8,000公里,花費24O銀子、兩月時間。明朝官餉很低,海瑞年薪僅約3萬元人民幣,如此筋骨勞頓、費時耗錢,勉為其難矣!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鐵齒銅牙紀曉嵐回原籍獻縣(河北滄州)過年,途經良鄉、涿州、白溝、雄縣、任丘,區區210公里,竟耗6天時間、6O銀子。達官貴人的「春運」尚且如此,普通人回家之路,可想而知!路況差、開銷大、耗時長,此三大障礙足令古人「望路興嘆」!加上古代盜匪猖獗、虎狼出沒,人們攜銀O年貨,一遇匪盜,輕則交錢、重則喪命,這種悲劇古代數不勝數﹗

民國時代,交通大為改善,有了公路和汽車、火車、輪船、飛機(航班非常人能享用),「春運」之路卻依然艱困。魯迅1912年赴教育部任職,7年後花3,500大洋買下北京西直門八道灣一幢佔地四畝大宅院,臘月回老家過年,並接母來京同住。他凌晨僱人力車去前門車站,一早擠上去天津火車,下午抵津後再換津浦列車,一天一夜抵浦口。在浦口趕到碼頭乘輪渡過長江,再僱人力車去南京火車站。火車走一天抵上海。在滬找旅館躺下,翌日一早再乘火車去杭州,下午抵杭。找客棧邊歇腳邊訂船票,翌日拿到船票又在旅館等船。第二天再僱黃包車去錢塘碼頭,坐火輪去紹興,一天後才到紹興。下船再坐轎子回家......此行魯迅坐車、坐船、再坐車、再坐船,光火車就換了四趟,花了整整一星期!

梁實秋曾寫北京火車站:車票分一、二、三等,因富人特少,一等票售票窗門可羅雀;三等票窗外人滿為患,小窗一開,人們蜂擁而上,你推我擠、亂作一團。「氣力稍虛弱一點者,就有性命之虞。」詩人郁達夫1923年除夕從上海乘火車經杭州,再回富陽過年。他見一窗口無人排隊,當即買了票,一上車才知是一等座,整個車廂僅他一人,卻花光他全部錢囊。

當時列車晚點、誤車是常態。1931年,銀行家陳光甫從鄭州乘「快車」到漢口,一路走走停停,28小時才到武漢。坐過歐美列車的他寫日記吐槽:「快車還遲到如此,為世界罕聞,我國鐵路無過人之點,獨腐敗甲於天下噫!」1934年臘月,《大公報》編輯沈從文回湘西老家過年,從北京出發,坐火車、汽車再轉輪船、轎子,花了整整13天才趕到家,已是除夕深夜,鞭炮聲響徹鳳凰城。1937年抗戰爆發,「春運」更雪上加霜。《胡風家書》載:「現在上海除軍用外,水陸交通幾乎斷絕。偶爾滬杭通車,也擠得要命,等幾天都擠不上車......水路也同樣,長江輪價漲三倍,還一票難求!」一票難求、人山人海、輾轉顛簸、意外叢生--乃民國「春運」之現狀!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前些年我國春運還如一場「戰役」,如今經濟騰飛,海陸空立體交通煥然一新。就說高鐵,「和諧號」時速300公里、「復興號」更達350公里,比箭還快。從鄭州兩小時就到西安,北京至香港只須8小時多,上海到蘭州僅10個鐘頭。中國人最重儀式感,春運作為文化基因已深深融入國人血脈。今天回味歷史上艱苦的「春運」,那沉甸甸的鄉愁、愁煞人的歸途真乃情何以堪,也更加珍惜感恩今天的幸福指數與獲得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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