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國森
偶經圖書館,見第二十八屆全港詩詞創作比賽獲獎作品的展板,上有李裕韜老師的得獎作品《風入松.蝸牛》,其詞曰:
蠕行樸拙態紆徐。踡屈寄微軀。野蔬果腹微羶膩。留蹤處、楹棟沾濡。涎破蒼苔題篆。紋旋玉殼鐫書。/未妨終日負吾廬。方寸足安居。園庭幽處堪潛隱。人難察、葉底牆隅。身外蜂衙蟻陣。扃門事不關予。
李老師比潘某人年輕了一大截,卻貨真價實是鄙人詩詞寫作的老師,平素敬稱為「二師父」,因為師父共兩位,遂以年齒為序。李老師是類似比賽得獎常客,這回得優異獎,成績僅次於冠亞季軍。然而詩詞對聯比賽的排名,每每視乎評判的喜好,不見得冠軍就一定勝過亞軍。技巧有客觀標準,鑑賞則存乎一心。讀者於文學作品有沒有共鳴,取決於作者與觀者的視角和價值觀有沒有可相契合處。
在互聯網上的社交媒體分享李老師此詞,有網友認為意境比較負面云云。原本打算在此撰文談一下,因為先前有長篇文字要連載,於是拖延至今。
《粵曲詞中詞》作者張文老師經常說及應該在香港的大學中學推廣詩詞對聯燈謎文化,此事難矣哉!其實每年的詩詞創作比賽都設有學生組,亦不乏佳作。問題是大部分大學中學都沒有推廣中國傳統文人參與韻文創作的條件,此無他,大部分老師都不懂、都未入門,如何可以推廣?再兼過去中學國文教育十年斷層之禍,即是有十年的中學會考取消必考範文,造成老師無法強迫學生多背幾篇古文,古詩文根基沒有打好,老師不會教,學生怎樣學?
還是言歸正傳,談談李老師這闋詞。
所謂「詩言志」,所以好的詩歌應有言外之音、有所寄託,如果純粹平鋪直敘,則不必用韻文體裁。前賢認為詩歌還要煉字煉句,不宜以常用成語熟語一成不變地入詩入詞。
秦觀有「小樓連苑橫空,下窺繡轂雕鞍驟」之句,蘇軾笑指為:「十三個字,只說得一人騎馬樓前過。」則名家尚所言無物之失。潘某人亦造過「灌水」欠內容的作業:「巧笑凝神意若何,低回淺詠斂雙蛾。行間翰墨藏金玉,字海逍遙樂趣多。」二十八個字,只說得「一個女郎在看書」。
李老師此作,按主辦單位要求的變體格式,上下片各三十八字,各六句,用四平韻,韻在一、二、四、六句。
此詞詠蝸牛,卻不用蝸牛行動遲緩的懶惰形象。其慢,在詩人眼中是意態從容不迫。蝸牛是統稱,涵蓋多種有殼軟體動物,以植物食性為主、吃肉的只佔少數,於是有第二句的表述。蝸牛常分泌黏液,所過之處每留痕跡,易令人生厭。詩人所見,則是小蝸牛在苔上題字,自身則佩玉戴文,實為讀書人的形象。
下片述懷,蝸牛不以一身負重為嫌,反以有一蝸居而知足自得。生性又不喜出鋒頭,旁人「不知吾」更佳。門外蜂群蟻聚得很是熱鬧,雖亦知聞,而事不關己,不必理會。
全詞意趣若此,境界是高是低,胸懷是廣是狹,則詩無達詁,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