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林
在花卉市場，那幾棵大型發財樹盆栽標價360元。我覺得有點小貴，一直沒捨得買。今年六一兒童節那天，我又去了花卉市場。適逢商家搞促銷活動，各種花卉八折銷售。另有一種促銷方式：買一贈一。我問了問心儀已久的發財樹，賣主說，買發財樹贈送龍爪槐盆景。轉身打量那盆龍爪槐，只見它形態適中，高矮合度。古銅色的長方形陶瓷花盆，凹進去四個角，更顯精巧別致。植株優美，盆亦典雅，甚合我意。
龍爪槐作為發財樹的附庸來到我家，卻受到了極高的禮遇。我以為盆景是不會開花的，沒想到龍爪槐冒出了花苞，一粒粒的，像黃色的珍珠米。等它開了花，那穗狀槐花兒似曾相識，上網一查，才知道龍爪槐是國槐的變種。常言道，「家裡種國槐，好運自然來」，這不是無意中把好運帶回家了麼？
龍爪槐，細枝彎曲下垂，樹冠豐滿圓潤，像是一把碧綠的雨傘。由不得我不愛。龍爪槐很潑辣，不怕雨打風吹。我無事獻殷勤，把它從院子裡搬進了客廳。我有一槐吐芳，勝似三槐挺秀。端起茶杯，對槐小飲，時光悠悠，格調風流。捧讀經書充雅士，槐香常伴讀書人。
國槐，名義上，算是龍爪槐的母族。六月底，我們小區裡的國槐花爆開了蓓蕾。空氣中香氣縹緲，蜜蜂翩翩而至，率先登枝，醞釀出甜蜜的小詩。蝴蝶也來湊熱鬧，這朵聞一聞，那朵嗅一嗅，牠們舞動雙翅，播放着靡靡的花間詞。夏日的陽光，如一張大網，套住了人間萬物。槐花懶洋洋開着，一雙明眸，半睜半閉，格外低調，相當矜持。今天開幾朵，明天開幾朵，好像在和陽光捉迷藏。
有一天，我在小區的花壇邊上，仰着頭看槐花。突然發現國槐的葉子打了卷，密密麻麻的小米蟲在啃噬着，讓人心驚肉跳。周邊幾棵也是如此。如果不治理，蟲害就會蔓延全樹，花苞就會脫落。不見美妙的花朵，蜜蜂會不會很失望？蝴蝶會不會很傷心？陽光會不會很無趣？我去了物業辦公室，怯怯地問，小區裡的國槐都得了病蟲害，你們能治一治嗎？值班人員態度很好，他表示很快處理此事。 過了兩天，果然有綠化人員背着噴霧器在打農藥。藥到病除，國槐葉子恢復了常態。我繃着的心隨之放鬆。
前天，下了一陣急雨。天氣仍然悶熱，我出來透透氣。花壇裡的草芙蓉開得正熱烈奔放，大喇叭似的花朵，分明在召喚我輩，及時觀花，且飽眼福。我為美色所動，注視良久。忽而一陣蟬鳴，攪擾了我的專注。循着聲音舉頭，眼前一棵國槐，亭亭如蓋矣！側耳傾聽，蟬聲自水汪汪的葉片裡流出。
「清蟬嘒嘒落槐花」，猛然記起唐朝詩人許渾的這句古詩。一樹槐花，在夏日裡做着綺麗的夢。幾聲蟬鳴，匯成珍貴的交響樂，直擊槐花的心扉。鳴蟬不請自來，槐花無風自落。雨洗槐花空氣新，小徑幽幽滿地金。此刻，槐花是金蟬的銀河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蟬的原蟲，叫「知了猴」。小時候，我們家院子裡種了十來棵國槐樹。每當傍晚時分，「知了猴」破土而出，鑽出黑暗的土洞，爬向未知的光明。物質困乏年代，誰人經得起超級美味的誘惑？況且，又是手到擒來，毫不費力。我們用手電筒照一照國槐樹幹，憨態可掬的金蟬正老老實實趴在那裡。拿下來，放進空罐頭瓶裡。自此，蟬命休矣！當然，也有倖存者「金蟬脫殼」，在密葉掩護下，高歌一曲斜陽晚。
爺爺奶奶種下這麼多國槐，是因為槐花帶來經濟利益。槐花未開之前，它的花蕾叫「槐米」。用鐵鈎子擰下槐米，放在毒日頭下曬乾，可以換錢花。槐米是一味中藥，也是一種染料。每年七月，我們村裡都會有商人來收購槐米。當年一斤槐米，能賣三塊錢。我們家所有的槐米，能賣一百多塊錢。這些錢足夠我們兄妹交一年的學費。
我們家不遠處，有一大片槐樹林。有一年，我和小夥伴帶上竹筐和鐵鈎子去槐樹林摘槐米。那裡的槐米真多啊！我們每個人都滿載而歸。我採摘的槐米賣了八塊錢。那是我平生第一筆私房錢，我情願貢獻出來。有了花銷，大哥帶我和弟弟去了縣城遊玩。當年的縣城，最值得一看的就是關帝廟。關帝廟周邊那條長長的街道，清一色的國槐樹，濃陰蔽日，直指雲天。那年夏天，我們去關帝廟，路過此街。我立刻被那些國槐樹上的槐花迷住了。貧窮引導着想像，我當時是這樣想的：這麼多槐米，得賣多少錢啊？
今年暮春，我又來到了故鄉的小城，特意去看了那些國槐。三十多年不見，槐樹們長高、長粗了不少。老槐樹根深葉茂，各具特色。其中一棵，樹幹中部略微彎曲，鼓出部分，猶如半個托盤。幾株青草「見縫插針」，在「托盤」上隨風搖曳，訴說着生命的豐富多彩。國槐樹上長出青草，不算奇聞。在北京的景山公園，我見過一棵千年唐槐。那棵唐槐主幹早已枯萎，靠着樹皮輸送養分，維持生機。它的樹冠繁茂如雲，儀態出眾。不知何時，樹洞裡長出來一棵清秀怡人的小槐樹，形成了「槐抱槐」的新奇景觀。這棵古老的國槐樹，名列「北京十大古樹」之首。
松、柏、槐，是有名的「長壽三友」。諺云：千年松，萬年柏，頂不上老槐樹歇一歇。可見，國槐的壽命比松、柏更長一些。長壽之木，必有靈性。宋代的學士院，有一處院中院，院子裡栽植一棵老槐，因而得名「槐廳」。有一年會試，住在槐廳裡的學子們，個個金榜題名。一時間，盡人皆知。以至於，後來的學子們，都爭着去槐廳居住。
閨蜜阿梅，正在學習書法。等她學有所成，我要向她求三個大字：槐香居。作為一名寫作者，我希望寫出好一點的作品來。聞弦歌而知雅意，我的龍爪槐定已獲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