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每到一個國家旅行,我第一天一定要去坐那個雙層的、專門在各景點間穿梭的觀光巴士。通常我都坐在敞篷的二樓,聽着講解器給我介紹這個陌生城市曾經的過往,然後感受着只屬於這個陌生城市的味道從樓宇間傳出來。
因為不用花什麼心思,坐上觀光巴士就好像被催了眠,每個毛孔都敏感着。視野所到之處,都是此地的地標,人的腦中會迅速成形一幅地圖。這圖至少比旅館接待處派發的那種旅遊地圖強,充滿了目光收納來的各種細節。景點的位置幽靜還是喧鬧,周圍的建築是不是對地標眾星捧月,都是直觀的。
我這個略帶庸俗的快餐式旅行癖好,數次受到了來自朋友們的責難。說我浪費金錢,又降低了自助遊能帶來的快樂。在他們看起來,自助旅行是要像探險一樣,事先半年開始計劃的。然後,每天晚上再利用點時間於燈下苦苦細查此地的一切,最後再把食肆都固定下來,列一份詳細的攻略。等到去了,就可以行雲流水一般地一一驗證那些在別人的文字圖片裡出現的地方,並獲得想像和實物對應所帶來的快感。這種快感因為在準備時激起了無盡的好奇心,因此總能在完成旅行之後令旅行者對此地十二分的印象深刻。甚至於回來半年之後,這種快感還不消退。所以,從計劃前往到追憶此行,這趟旅行簡直大大地提高了我們的幸福指數。
我的做法一下子就跳過了整個準備階段,簡直像在應卯。就好像明明眼前有一部十分細膩而精彩的小說,我卻偏偏不去看,而選擇先去看這個小說的故事梗概。結果整個內容的鋪陳都顯得白費,白白辜負了作者的巧思。一想到值得旅行的城市比好小說還要少,他們就更覺得我在暴殄天物。於是,索性勸我乾脆跟着旅行團,理由是既可以走馬觀花,也可以有人分擔房費。再不濟,至少吃飯的時候不至於因為沒有人陪伴而太過寂寞。
其實他們的苦口婆心我十分理解。做足準備再去旅行就像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旅行每次都成了知識之旅、且細緻自由。尤其當有一日興之所至,跟別人說起自己的旅行,便可以侃侃而談。所述的內容既符合沒去之人僅有的、對此地的印象,又增加了許多吃穿住用行的細節,延展了對方的想像。聽者不會因為自己毫無所知而自慚形穢,談者又可以在對方的應和中獲得談話的動力,雙方都各得其樂。不過一想到要為此列一個事無巨細的攻略出來,對我來說就好像領了一份任務,還沒去就渾身不自在。不像是我要去旅行,而是旅行綁架了我。所以我乾脆犧牲了新鮮感帶來的快樂,坐着觀光巴士逛一圈,有點印象以後再選別日擇優前往。
但在我的這個旅行的邏輯裡有一個前提,就是我的新鮮感要由別處補來。或者是流連於一個隨性而至的城堡一整天,或者是誤打誤撞到了某個居民的社區,看看那裡的風土人情。沒有詳細的攻略,這些都有了可能。甚至有時候,我會暗暗期待每次旅行中途遇到些小意外。比如,到維羅納,我曾在大街的長椅上睡一個晚上。或者,我曾打着哆嗦在暴雨如注的洱海邊推着沒有電的電動車。這些奇遇在計劃之外,但卻更符合旅行的氣質。於是,觀光巴士為我節省出來的那些時間正好與我的期待相合,使緊致中有了某種鬆散的可能性。對我來說,這點鬆散實在恰逢其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