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吳翼民
若把太湖擬作一個碩大的盆景，那麼掩映於滾滾波濤中的七十二峰便是一組組精緻的山水小盆景了，在這些山水小盆景裡，東山的三山島無疑是最為出色的一組，從東山乘輪渡前往，遠眺三山島，尤其會有此種感覺。
上島觀光，同行的過君率先導着我們去拜訪這裡的一位盆景前輩朱老先生。此前過君已多次拜訪過朱老先生了，一言以蔽：「朱老先生一生與盆景作伴，人也化作了一盆經典的盆景哩。」哎呀，好有「聊齋」的意境也。
果真是「聊齋」的境界、「聊齋」的人物！
在島上穿過崎嶇的山道、花木扶疏的田園，七拐八彎的到了一個古村落，幾處斷壁殘垣後便是一戶人家，門前是婆娑的柳樹、棗樹、掛果的青梅和黃熟的枇杷，叩門，開門的是一位面目清癯的老人，因與過君熟悉，所以一下就親近了起來，幾句寒暄便直奔主題--他一生經營和喜愛的盆景藝術。
朱老先生行年八十有五，自十九歲上島以來，再也沒有離開過這座島嶼，倚青山而居，枕波濤而眠，興辦起了島上第一座小學，夫妻廝守，黃卷青燈、辛勤培育農家子弟，故而這座島上處處有他們夫婦的學生，只要一提起朱老師，誰都會說出他的一串故事哩。
知道我們都是文化人，朱老先生格外興奮，亦步亦趨引導我們參觀他如同兒女和學生的盆景，講述着與盆景攸關的故事：真是琳琅滿目的盆景、意味深長的故事啊--
朱老先生與盆景結緣於上世紀五十年代末，緣起於一架礦石收音機。那時他在島上除了教書育人，精神生活甚見枯燥，訂的報紙都是隔夜報，幾天送來一摞，甚是乏味，於是學裝了一架礦石收音機，以便在茫茫太湖中也可知道外面世界的精彩。然而也正因為此，他差點獲罹「收聽敵台」的罪名，遂憤而將那架礦石收音機扔入了太湖，望着滾滾波濤，他在尋覓思考着今後的人生樂趣，當此時他在深山老林發現了成長在岩石縫隙裡的千奇百怪的樹根，倘移栽於自己家裡，豈非絕妙的景致？於是失了礦石機，得了美盆景，開始了長達一個多甲子的盆景人生。
那年，妻子懷孕了，他正巧得到一樁榆樹盆景，妻子分娩在即，盆景初顯奇姿。孰料妻子足月而難產，島上醫療條件差，由「老娘」土法接生，生死關頭，他唯有默默向盆景祈禱，祝願大小平安。也真是神，經歷三天痛苦磨難，終於「哇」的一聲報喜，盆景綻出新芽。因為生的是女兒，他就為盆景取名「雛鳳」。從此以後女兒和「雛鳳」伴隨着健康成長......至今快六十年啦，我眼前的「雛鳳」已然長成了姿態曼妙的鳳凰，昂首展翅，欲飛欲舞，令人歎為觀止。朱老先生把盆景照片和這段故事發表在了盆景雜誌上，留作人生一大紀念。
朱老先生的盆景皆呈古樸姿態。他說，許多生長在山野的枯木朽枝，經他精心侍弄都活了過來，各顯風姿。其中有一榆樁與山石緊緊抱在一起，他為了不破壞其原生態，整整挖了七天，甚至披星戴月，終於完好無損取回這「樹抱石」，遂成妙趣天成之巨構。曾經有位園林專家想向他購買，開價時伸出五個手指，聽任他後面加幾個零，也就是說五百萬、五千萬乃至更多都在所不惜。朱老先生一笑了之，回絕了他。因為他喜愛盆景到了魂魄與共的境界，或者說，如「聊齋」意境一樣，他本人就化作了盆景，怎麼可以為了金錢而出賣自己呢？
朱老先生除了盆景，餘皆看淡，生活也是那麼淡泊--老妻正在廚房備炊，裊裊炊煙，淡淡清蔬，園子裡的盆景在初夏的陽光裡一派盎然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