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鄰
母親節前夕，我養了五個月的蝴蝶蘭開出了第一朵花。近半年來，在這多事之秋，它以自己的沉靜和謙遜，給了我無盡的心靈慰藉。如今在這個只有愛的節日裡綻放，該不是用自己小小的燦爛，答謝我精心的呵護吧！所謂有感即通，心有所念，以絕句記之--
但得佳期再着花
綠肥紅艷共仙葩
悠悠一縷清風過
百媚千嬌只有她
以上是我五月九日發在微信朋友圈的內容，也是吟詠這株蝴蝶蘭的第三首絕句。不少朋友回覆短信，點評我與蝴蝶蘭的因緣。老同事何平說：您種的花可以講一個故事了。
可不，這裡面確實有故事。故事得從一年前講起。去年春天到今年春天，對香港來說，是很不平凡的一年。這一年，如果你正好在這裡生活，而且碰巧對社會政治問題感興趣，你一定會有恍若隔世之感。
今年的春天很奇怪，氣溫一直升不上去，倒春寒一陣一陣地來，加上滿街的口罩，還有限聚令下謹慎的人際交往，真有些「春寒料峭，凍殺年少」的樣子。而去年的春天，卻像趕了趟似的湊熱鬧。立春和春節，這兩個最容易對春天有感的日子，去年竟是接踵而至：除夕日正逢立春日，春節喝上了春天的頭啖湯。
那是一個溫暖的春節，氣溫是，心情亦是。除夕下午，我與家人坐天星小輪去遊星光大道。這裡剛經過改建，整體風格流暢而明快，李小龍、梅艷芳等名人雕塑飄逸靈動，頗有設計感的休閒長椅錯落有致。一眾明星的姓名和手印也從地上移到了懸空的金屬護欄上，遊人邊走邊瀏覽，再不用彎腰蹲看，方便了許多。陽光很亮，與維港的粼粼波光輝映着，時而有海風輕輕掠過，十分愜意。
遊完星光大道，轉乘港鐵去維多利亞公園。那裡正舉辦一年一度的春節花市，繁花似錦，人流如織。公園入口處，有一塊長方形氣溫顯示屏，溫度之高，難以置信：26.6°C。雖有陣陣花香撲面，熱浪之下，終是不想多停留。我們在綠樹掩映的公園長椅上休息了一會兒，買了兩株纖長的蝴蝶蘭，便乘公共汽車回家了。在車上翻看照片，有些意猶未盡，隨手發了幾張到朋友圈，配上一首打油詩：
遊罷星光路，維園買花去
衣服穿不住，溫度二十六
朋友圈反應竟是很熱烈，紛紛點讚點評。北大師妹、《人民日報》記者王堯調侃道：最後一句要用四川話唸吧，才押韻。這種熱烈，其實是一種輕鬆，反映了朋友們當時的心態都挺好，過年的氣氛很濃。那時誰會料到，會有後來鋪天蓋地的修例風波和新冠疫情呢？
我以前從沒養過花，險些與這兩株蝴蝶蘭失之交臂。偶爾，我會給它們澆澆水，但毫無規律可言，有時兩三個月也沒去理會。先是花瓣陸陸續續地掉了，繼而葉片開始泛黃。直到十二月一日，是個星期天，我在家收拾屋子，決定扔掉這過氣的物件。把其中一株卷巴卷巴，扔進了樓道裡的垃圾桶，正準備扔第二株，心底突然滑過一絲不忍。雖然花落葉枯，畢竟來我家也近十個月了。心念一動，何不養養它呢？我隨即到樓下小花園裡，拾了一個廢棄的長方形陶瓷盆，把原來的簡易塑料盆換了，剪掉光禿禿的花枝，洗乾淨每一片葉子，土加滿，水澆透，煞有其事地養了起來。
彷彿沉睡的生命被喚醒，舊的葉片開始轉綠，新的葉片也長了出來。五片葉變成七片葉，新葉的嫩綠與舊葉的蒼綠，共同演繹着生命的勃動。當一棵植物的生機，在你眼前以可見的狀態，緩慢而頑強地彰顯着，你養護它的興致會越來越濃。我開始去網上查閱蝴蝶蘭的習性，澆水和施肥逐漸有了些章法。
蝴蝶蘭其實並不是我喜歡的花種，覺得它太張揚，也有些做作，花枝怒放昂首向天，幾張小小的葉片被凌亂擠壓，可有可無似的。現在花謝了，葉成為主體，才發現碧玉一般的葉片是那麼厚實、沉着、堅韌，一點也沒有落寞的樣子。驀然有悟：花開時不藏，花謝時不悲，從心所欲的狀態真好。這便有了我的第一首《詠蝴蝶蘭》--
幾度花開艷滿園
而今花謝葉恬恬
只緣一片蘭心在
不問春秋不問天
萬物有靈，養着養着，我與這盆蝴蝶蘭似乎有了某種感應。晨輝至，夜幕臨，艷陽陰雨，它都這樣靜靜地待着。我一遍一遍地讀它，不斷有新的感悟漫上心頭。一如流逝的時光，融入蘭草的氣質裡。我在養花，花也在養我。初春的早上，透過碧柔的植株，但見維港上空，薄霧纏綿，心靜如水。想想人生一世，真正需要的東西並不多。三萬煩惱絲，根根是妄念。花也罷，草也罷，都是生命的存在形式，何必執念於某一具體形態呢？須當珍惜眼前，呵護當下，感謝現實生活中的點點滴滴。於是，有了《再詠蝴蝶蘭》--
嫣蘭被我養成草
片片青葱迎拂曉
莫道此君應着花
會心綠意更春好
原本是把這盆蝴蝶蘭當綠植養的，沒抱多大指望它還會開花。不曾想大約三個月後，從第二片葉的柄處長出了柔弱的花枝。又過了一個月，花枝粗壯了些，隱隱可看出淡紫色花苞。然後就迎來了今年的母親節，經過五個月的朝夕相處，我的蝴蝶蘭終於綻放了它獨有的燦爛。燦爛還在繼續。三天後，第二朵花開了。還有幾個花骨朵兒，含苞欲放。第五片葉與第六片葉之間，又長出新的花枝......我忍不住將自己的興奮與朋友分享，引起不少共鳴。紫荊雜誌社楊勇社長給我轉來一篇署名張惠的網絡文章《可待花開第二年》，大意是說，不要輕易去買花，買了就一定要好好對待它，別隨隨便便地捨棄。作者認為，草木也是隨人的，你待它好，說不定它也知道。文章的結尾，更含幾分禪意：聖經說，凡事有定期，萬物有定時。養花有秘訣嗎？如果有，那就是我從擁有它的第一天和每一天，從沒想過不愛它，不要它。不信你也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