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鄰
加利福尼亞作為美國西海岸的代表,可以追溯到六世紀。其時,美洲原住民歐隆尼人已生活在今天的舊金山灣區一帶。歐隆尼,在他們自己的語言中,就是「西部人」的意思。
加州地形南北狹長,習慣上分為北加州、南加州兩大區域。北有舊金山都會區,南有洛杉磯都會區,共同支撐起了加利福尼亞這個美國最大的州級經濟體。若就GDP而言,即便把加州當作一個國家,也僅次於美國、中國、日本、德國、英國,位居世界第六。
當飛機從舊金山起航,一路往南,越過連綿起伏、幾近於不毛之地的海岸山脈,進入視野的是一大片灰茫茫的低矮而方正的平頂建築。它們如火柴盒般在你的俯視下無限地鋪陳,與天邊猩紅的太平洋海面構成一幅靜止、蒼涼而震撼的畫面,赤裸裸地呈現在你面前。我一下子想到了大漠浩瀚、太行疊嶂、崑崙莽蒼......
腳底下就是洛杉磯了。這可是誕生了一個又一個現代製造業奇跡的洛杉磯,這可是催生了讓人愛不死恨不絕的荷里活神話的洛杉磯,這可是開創主題公園先河的第一座迪士尼遊樂園的洛杉磯,這可是千千萬萬移民蜂擁而來成就美國夢的洛杉磯。
被稱為「天使之城」的洛杉磯,坐落在一個三面環山、一面臨海的開闊盆地中。除局部為丘陵外,全市地勢平坦,平均海拔84米。作為美國西部最大的經濟中心,洛杉磯的汽車工業、電子工業、金融業、旅遊業舉足輕重,高科技產品佔了全國的60%,地區生產總值長期位居美國第二,僅次於紐約。
然而,這些枯燥的統計數字,終究構不成我的洛杉磯印象。沒見到洛杉磯之前,對這個城市的概念是模糊的。唯有的清晰,是1984年洛杉磯奧運會。正是在那屆奧運會上,中國射擊運動員許海峰贏得我國首枚奧運會金牌,為中國成長為世界體育大國築起第一塊奠基石。見到洛杉磯之後,對這個城市的概念還是模糊的。唯有的清晰,卻是從飛機舷窗鳥瞰城市全貌,給我的視覺帶來的巨大衝擊。
如果說香港是直立的城市的樣板,洛杉磯無疑是平鋪的城市的樣板。
灰茫茫的低矮而方正的平頂建築,構成一幅遼闊的圖畫。偶爾聳立荋X幢摩天塔樓,孤零零的,在大漠與海天之間,如唐吉訶德一般,固執地守護茠F海岸象徵美國崛起的高樓林立的神話。星羅棋布的綠色樹冠,顯示茈糽R的頑強,也昭示茪H類征服荒漠的極限。
洛杉磯1850年正式建市時,人口僅有1,600人。而當它上世紀中葉被拉上美國經濟奇跡的戰車時,摩天大樓已漸漸被視為不符合人性的建築形式了。通常認為,現代人精神方面疾患增多,除了工作和生活的壓力外,居住在高樓大廈堙A與地氣隔絕,與樹木花草隔絕,也是一個重要原因。
風靡一時的摩天大樓建築師們,在美國本土再難找到用武之地了。他們把目光投向全世界,在以亞洲四小龍為代表的新興市場推銷他們的阿拉丁神燈。
於是,香港誕生了。後來,深圳崛起,浦東開發。改革開放的中國,以更大的熱情擁抱這盞鳳凰涅槃的神燈。
當然,香港的直立和洛杉磯的平鋪,從根本上說還是由各自的經濟運作模式決定的。洛杉磯地勢開闊,經濟發展具備足夠的地理空間。香港的經濟高度集中,除了維港兩岸,其餘90%的地方長期被視為鄉郊。很多山地和離島幾乎就是一片荒涼,要不是遠足和燒烤,很難找到現代經濟社會活動的痕跡。面對這種情況,如果你不是想隱於山野,而是要在社會上有所成就,只好向維港兩岸扎堆了。土地的稀缺,迫使人們不斷向海洋和天空求助。於是,維港越填越窄,大樓越建越高,香港成為全世界最擁擠的城市。不過,這只是就港島和九龍而言,廣袤的新界是被排除在外的。
現實的經濟關係,是一切觀念的基礎。任何理念上的東西,都只能通過現實的經濟關係發揮作用。而一旦這種作用得以發揮,它又產生了某種獨立性,反過來影響經濟關係的運作。
當一輛戰車啟動,它不走到一定的地界,是不會停下來的。其間,會有無窮多的理由來證明這種行進的合理性。那些反其道而行之的批評、提醒、抗議,如同戰車旁的野花野草,要麼被碾碎,要麼自生自滅。
就這樣,洛杉磯一如既往地平鋪荂A香港奮不顧身地直立荂A各自演繹自己的精彩。然而,直立和平鋪,久了是會影響思維方式的。直立容易變得拘謹,平鋪就舒展了許多。
在加利福尼亞與內華達、亞利桑那三州交界的希爾威茨高原上,生長茪@種叫做「約書亞」的戈壁植物。它們張牙舞爪地成片挺立荂A毫不在乎周圍的風沙和凜冽。
中國西部大漠中生長的紅柳和胡楊木,同樣那麼耐旱、那麼堅韌,卻又表現得那麼溫順、那麼不事張揚。美國和中國的傳統文化人格,在這兩種風格迥異的戈壁植物上,隱隱體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