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鄰
今年9月15日,我來港工作整整16年了。16年對我的意義,是在香港和在北京生活的年頭恰好一樣長。從此,我在香港生活的時間,開始多過在北京生活的時間。
早晨醒來,躺在床上,不免生出些感慨。想起頭晚與創科局薛永琝蔽齯p聚,聊起我們50多歲這代人經歷的世事滄桑。這半個世紀,中國處於一個大變革的時代。幾乎是從原始農耕文明起步,經過艱難的工業化、商業化,走到互聯網時代,社會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天翻地覆。身處其間,我們一方面為生計和理想而奮鬥,一方面被迅速變化的環境所驅趕,心理始終處在調適過程中。
香港的變化也很大,與國家的變化互相影響,但並不完全同步。就地域和人文特性而言,二戰以後香港人經歷了近半個世紀的養成期,最近這十幾年卻進入深刻變革的陣痛期。
我1981年參加工作,職業生涯與這個時代同諧共振。一路走來,得以從國家的視角看香港,又得以從香港的視角看國家。居京都廟堂,則憂社會蒼生;處島城江湖,則憂國家民族。在與社會互動中實現自身價值,豐富閱歷修養,實是人生最大幸事。思前想後,賦詩一首,連同序言一併發到微信朋友圈,聊作紀念:
回首人生路,24歲離開四川老家,旅居北京16年,香港16年。一路前行,癡心未改。遙望未來路,懷蚢儱酗諈熒P恩,心往寬處想,身往寬處行。信馬由韁,執念隨緣,尋那路旁風光。
廿四韶華幾夢縈
巴山蜀水一癡情
將身從此天涯寄
半在京都半島城
遙望來年煙雨路
何妨吟嘯且徐行
閒邀三五知交客
老酒新茶攬月亭
朋友圈的回應很是熱烈,或點讚,或寄語,或以詩相和。聯合出版集團傅偉中董事長留言:值得記念,值得書寫。是啊,如果說北京16年由於年輕體會還不深的話,香港16年確實是一段風雲激盪的歲月。其中故事,內容之豐富,寓意之深遠,斷不是幾首詩詞、幾段隨筆可以承載的。
就工作經歷而言,我在港16年的標誌性事件,或可概括為「三個部門」、「四任特首」、「五個中聯辦主任」。若以這「三」、「四」、「五」為經,以中央與特區的關係、政府與社會的關係、建制派與反對派的關係、老一輩與新世代的關係等現實矛盾為緯,織就一幅香江人事演進的恢宏畫卷,應當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吧。
而尤讓人感念的,是歲月不居中積澱的友情。赤柱中秋,長洲怒岸,維港碧波月相伴,三五知己酒半酣。不禁想起劉禹錫的詩句: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今日聽君歌一曲,暫憑杯酒長精神。又想起海子的《九月》:目擊眾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遠在遠方的風比遠方更遠,我的琴聲嗚咽,淚水全無......
相聚時難別亦難
千帆過盡只隨緣
新知舊雨天涯路
但慰香江十六年
9月16日是我開啟新的香江歲月的第一天。這天,一個普通的捐贈事件引起坊間熱議。事緣李嘉誠基金會向香港大學醫學院、香港中文大學醫學院、香港科技大學、香港教育大學捐款1.7億港元,李嘉誠在致函中引用了蘇軾的《赤壁賦》。紛紛議論集中在李先生引文的寓意上,說他藉此評論時事,臧否人物。
香港媒體是輿論場的奇葩,借題發揮、斷章取義之事常有。我向來不願被媒體輿論牽茖哄A特地向港大醫學院梁卓偉院長索來李嘉誠信函原文。信的開頭是這樣寫的:最近,喜獲一幅《赤壁賦》書法,筆力曲折,盡顯蘇子刻骨之真率,天地萬物間流逝的「變」與「不變」中,各人如何尋找和展現自己的角色。
李先生是我敬重的人物,對他此舉之深意,不敢妄加揣測。只是重新找來蘇東坡的《赤壁賦》,誦讀再三,感懷不已--
蘇子曰:「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客喜而笑,洗盞更酌。餚核既盡,杯盤狼藉。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