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曉革
「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外婆叫我好寶寶。糖一包，果一包，外婆買條魚來燒......」 一曲年代久遠的水鄉童謠使我想起外婆。外婆祖籍浙江紹興，多年以前她的祖輩來到北方，後來一直定居京城，但是，南方人的習性還是有的，比如稱呼，不像北方人那樣叫作姥姥姥爺，而是稱為婆婆公公，在家裏更為直接一些，一聲「婆」或者一聲「公」。
外婆喜歡越劇，也就是家鄉的紹興戲。小時候曾經帶我看過幾次電影，其中印象深刻的莫過於那一部《追魚》了。之所以印象深刻首先電影是彩色的，好看。記得那是1960年代，我還沒有上學，當時的電影自然黑白片居多。再者看過兩回，都是在離家不遠的蟾宮電影院看的。當外婆沉醉於徐玉蘭、王文娟的優美唱腔之時，我也被其精彩畫面所吸引，尤其是天兵天將追趕鯉魚精的場面。還有一部是《萬紫千紅總是春》，反映的是上海里弄的家庭婦女參加社會勞動的故事，由張瑞芳主演，外婆看得也是津津有味，我看不懂，只是瞧個熱鬧。
小時候，我沒有上過幼兒園，是由外婆一手帶大的。在我的記憶中，每天清晨，外婆起身準備家人的早餐，待大人都去上班以後，她開始擦桌掃地，出門買菜，準備午飯。飯後她會休息一會，再起來帶上花鏡縫縫補補一番。還有就是洗衣，那時沒有洗衣機，全靠人工。接下來又開始準備晚飯，等着家人下班回來，一起坐上飯桌。我呢，最愛吃她做的海米炒麵、雞蛋炒螃蟹，還有就是她包的韭菜雞蛋餃子，味道至今回味無窮。
外婆早先讀過幾年私塾，是識字的，能看能寫。中午休息時，如果不是太累往往會躺着先看一會書，多是小說，如《啼笑因緣》，看得最多的還屬《紅樓夢》了。有一天，她在我的課本裏見到魯迅一篇文章，於是說起魯迅也是紹興人，那可是大文豪呢。說罷，臉上的皺紋裏漾出絲絲笑意。上世紀六十年代中期，街道動員退休人員包括家庭婦女，報名參加修建防空洞。一向好強的外婆，不顧年老體弱毅然加入其中。那些日子，我在放學回家的路上，時常見到她在那裏鏟土的樣子。後來，她在幹活時不小心摔了一下，傷了肋骨，結果歇了好長一段才緩過來。
外婆的生活是簡樸的，也有一些嗜好。她喝茶，喝的是高沫，也叫高碎，價格便宜。小時候，往往是她剛剛沏好一杯，我端起來就是咕嘟幾口。她也老是讓我早續水，說是喝乾就沒味了。她吸煙，都是一些低檔煙。比如戰鬥牌、海河牌、大嬰孩牌。有一次，她還讓我去商店買過一種阿爾巴尼亞進口香煙，煙盒不大，價錢同樣便宜，牌子忘記了。現在想起來，這些廉價的煙多多少少地損害了她的健康。
1978年，外婆身體不適，持續咳嗽不止，去醫院檢查發現已是癌症晚期。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家人全都蒙了，真是天塌下來一樣，因為外婆就是我們家裏的「天」。怎麼辦？只有保守治療一條路可走。病重期間，親友前來探望，同時帶來一些高級糕點。當外公取出一塊遞給她的時候，她先是搖搖頭，然後費力地欠身指指我：小革（我的小名）吃吧......
多年以後，我一個人來到紹興古城，住在魯迅故里附近的一條巷子裏。當晚尋得一間小店，一盤茴香豆，一壺黃酒，遙祭遠在天國的親人，不知不覺之中竟然醉了。轉天上了烏篷船，還是有點昏昏沉沉。船家問我要去哪裏？我答外婆橋。船家似乎有些迷惑，我說，就是歌中唱的那一座，搖啊搖，搖到外婆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