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鄰
只有親身感受了香港的郊遊徑和郊野公園,才能更深刻地理解香港。
在香港各式各樣的郊遊徑中,有四條遠足徑特別有名。它們是:1979年啟用的麥理浩徑,全長100公里;1984年啟用的鳳凰徑,全長70公里;1985年啟用的港島徑,全長50公里;1996年啟用的衛奕信徑,全長78公里。這些遠足徑,或由東往西,或由西往東,或由南往北,或周而復始,如項鏈般,把眾多郊野公園串聯起來。
來港多年,幾條遠足徑都斷斷續續走過,各有特色。這堻皛■禱釩H徑,因為它比其他遠足徑更集中地體現了香港的地理文化多樣性。還有個直接原因,此次新冠疫情期間,社交受限,不便親近人類只好去親近大自然,花了幾個周末把衛奕信徑重新完整地走了一遍,感觸尤深。
香港人對四條遠足徑的命名,是很有講究的。港島徑和鳳凰徑各自屬於一個島嶼,而兩條跨區域的遠足徑,則給予了兩位受人喜愛的港督:一條是麥理浩徑,以「麥理浩之治」的當家人命名;另一條是衛奕信徑,以著名的「中國通」衛奕信命名。
蘇格蘭出生的衛奕信,可以說一輩子都在同中國內地和香港打交道。1960年,25歲的衛奕信以英國外交部官員身份,到香港大學進修兩年中文。隨後被調派北京,在英國駐華代辦處工作了兩年。回英國後一度擔任《中國季刊》執行編輯,並攻讀近現代史學博士。1977年再次赴港,出任港府政治顧問。1979年陪同麥理浩總督訪問北京。1985年出任中英聯合聯絡小組英方首席代表。1987年出任香港第27任總督,1992年卸任。
卸任港督後,衛奕信仍十分關注香港事務,長期擔任由英國涉港商家成立的香港工商協會榮譽主席,不時出席香港特區政府在英國舉辦的活動。他還多次訪港,先後獲香港中文大學、香港大學頒授榮譽博士學位。2011年8月18日,我有幸出席香港大學百年校慶慶典,在陸佑堂貴賓室堙A與衛奕信爵士有一面之緣。那是我第一次也是迄今唯一的一次見港督。
衛奕信本人酷愛行山遠足,1981年就隨英國公格爾峰探險隊登上了中國的崑崙山。衛奕信徑以他命名,也算實至名歸。這條遠足徑共分十段,從香港南端的赤柱起步,由南往北,直達港深交界處的南涌。途經港島、九龍、新界和八個郊野公園,穿都市社區,過鄉村荒野,有山徑,有古道,有公路,也有平坦的引水渠。蜿蜒起伏之中,時而林蔭蔽日,時而裸日當頭,道路呈現出罕見的多樣性:水泥路、石階路、碎石路、泥土路......如此山水輪換,城鄉和鳴,新舊交替,為香港數百條郊遊徑所獨有。
路徑時斷時續,有時被街道中斷,有時被村落隔開,也是衛奕信徑的獨特之處。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衛奕信徑橫跨維港兩岸,不乘車坐船,便無法走完全程。好在我曾參加過維港渡海泳,算是沒有借助交通工具,而與這條遠足徑結了緣。
從衛奕信徑多樣化的人文和自然景觀中,隱約可見香港的歷史軌跡。攀上昔日軍事要地炮台山,漫步新界東西分野的城門水塘,眺望五桂山下的調景嶺,感懷屏風山腳的沙螺洞,十段衛奕信徑,段段有可圈可點之處。而我印象最深刻的,是第一段孖崗山和紫羅蘭山,第四段飛鵝山,第九段八仙嶺,第十段橫七古道。
行山者都知道,山之美,並不在山本身,而在登高遠眺時所見所感。當你從孖崗山回望赤柱半島山水相嵌、海天一色,從紫羅蘭山欣賞深水灣、淺水灣的瑩瑩碧波,你會忍不住感嘆造化之神奇。而從飛鵝山上鳥瞰維港兩岸,其山水形勝,城市布局,公路上奔馳的汽車,海灣中穿梭的航船,則讓你直觀地感受到了香港這顆天人相應、生機勃勃的東方之珠。
在衛奕信徑各段中,第九段是難度最大的。從九龍坑山起步,一路下行到幽深寧靜的鶴藪水塘,再翻過屏風山和黃嶺,抵達八仙嶺山脈。我們這次走第九段時,恰逢大暑後第三天,是一年中最熱的日子。赤日炎炎,萬里無雲,綿延起伏的山嶺上,找不到一棵樹遮蔭,水也沒帶足,其熱其渴其累,實在是一言難盡。有道是,腳力盡處,風光正好。黃嶺和八仙嶺是衛奕信徑海拔最高的路段,當鶴藪水塘的翩翩鶴影還在你腦海婼L旋時,陡然來到這高峰白崖之上,周圍一覽無餘,吐露港、馬鞍山盡收眼底,暢然而歌,何其快哉!
青峰雲起落,白鶴水蹁躚
腳力才方盡,悠然見八仙
最後,綠意盎然的橫七古道,是衛奕信徑的收官之作。這段古道作為四條古村落-橫山腳下村、橫山腳上村、七木橋上村、七木橋下村昔日往來的通道,雖然村落已荒廢,但道路鋪設完整,古木溪流依然。我們是在霏霏細雨中走完這段古道的。漫步在林蔭下,竟想起馬致遠的《天淨沙》來。只不過,枯藤老樹還在,昏鴉卻被聒噪的山蛙取代;小橋流水還在,無奈人家已去,徒留斷壁殘垣,萋萋荒草;古道西風還在,瘦馬則換作了興致勃勃的行山客。觸景生情,得七律《橫山腳古村》:
橫山腳下雨瀟瀟
溪水淙淙過小橋
蛙聲咆哮如雷吼
鳥語低徊似夢悄
蒼苔古木留人跡
老屋殘垣長野篙
卻想他年門堳
幾分寂寞幾逍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