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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點滴:父親的年貨

2021-01-22

● 趙 剛

此起彼伏的爆竹聲由稀至稠;一副副紅艷艷的對聯承載蚨~字最深摯美好的祝福,中規中矩地張貼在家家戶戶的門框上;各路門神披掛一新,手執神奇,神采奕奕,不怒自威地駕臨民間驅邪守福......新年了!又是一年年關到啊!

時值改革開放初期,捉襟見肘成為關中農村大部分家庭的真實寫照。在田間辛勞了一年的人們,不得不為那必不可少的年貨而搜腸刮肚。於是,攻「關」大軍們八仙過海,各自忙開,或披星戴月往返數十里,到光景略好而勞力缺乏的人家攬些葺院牆、墊豬圈、掏茅坑之類的活計,或將捨不得吃,冬儲起來的蘿蔔、白菜、紅芋裝上架子車,苦心巴力地拉到外鄉走街串巷沿門叫賣。若運氣好了,也能換取一些收入,變作年貨的來源;若運氣不好,則耗時費力白忙活,望年關而興嘆。我的父親便是這攻「關」大軍中的一員。

父親在省城教書,對於東奔西跑打零工和沿街叫賣之事極不在行,思前想後,決定放下斯文,專揀村人不願幹不屑幹的差事--給胡屠戶當下手。據說,胡屠戶家堳傰a,兄弟姊妹又多,娶不起媳婦,便走出秦嶺深山,當了關中人家的上門女婿。而在世俗者看來,上門女婿是最沒有地位的,往往比受氣媳婦還低人一等,不到萬不得已,是沒有人願意出此下策的。胡屠戶不管這些,為了把苦巴巴的日子過到人前頭,在農忙之餘,主動跑到數十里外的公社屠宰場當義工,頗得師傅賞識,就毫無保留地傳授給他一整套殺屠宰手藝。未久,隨茪蔽彌O宰場的撤銷和年邁體弱的師傅的金盆洗手,胡屠戶便成為方圓一招鮮的主兒,特別是春節前夕,一則是膘肥體壯的牲畜早該出欄虛耗無益,二則是莊戶人一年到頭就等荓N大肥豬殺肉變錢以渡年關,因此請胡屠戶的人家排起了長隊。儘管不少人對此嗤之以鼻,揶揄道:「離了胡屠戶,還能吃了混毛豬?」但事實證明,離開胡屠戶,那蠻力鼓鼓、聲嘶力竭的牲畜還真是沒人敢靠上前。於是,每臨年關,胡屠戶便成為全村最忙碌的人,吃苦耐勞換得脫貧致富好光景。村人雖然艷羨,卻不屑參與其中,頂多在閒暇無聊之時幫忙將牲畜五花大綁,至於一刀刺喉、開膛破肚、沸水刮毛之類,則袖手旁觀看熱鬧,生怕被牲畜垂死掙扎的嚎聲嚇荂A生怕被污血濺荂A被沸水燙......

胡屠戶逐漸接近他師傅當年的處境,年齡漸長,體質也走下坡路,時常為沒有幫手而苦惱,特別是年關這段時間,往往累得腰酸腿痛直不起腰。父親的及時出現及由生至熟鞍前馬後的效勞,令胡屠戶備感欣慰。幾天下來,胡屠戶甚是過意不去,就將僱主們抵作勞務報酬的一案板鮮肉隨父親挑揀。父親放蚑赤恓擏妒漲n身段不要,卻從案板下的木桶堜磪X一顆肥囔囔的豬頭和幾隻毛乎乎的豬蹄,大大出乎胡屠戶的意料,愣問:「都知道豬頭難弄,豬蹄不乾淨,你怎麼......」父親答:「師傅幹的是技術活,理應享受上等肉;我只是幫您打打下手,出點笨力氣,能有豬頭豬蹄過年,實在感激不盡,怎能不識時務起貪念!」

於是,豬頭豬蹄成為父親的年貨。的確如胡屠戶所言,豬頭豬蹄到處是毛,且不少匿於耳孔、趾縫等難以下手地帶。怎麼辦呢?但見父親不慌不忙地找來幾顆柏油塊,放在廢棄的臉盆堿[火燒煮成液狀,再用廢棄的勺子舀上一勺,灌到有毛的部位,待滾燙轉溫,用右手拇指和食指鉗住柏油邊緣,隨荂u哧啦」一聲響,柏油像膏藥貼一樣被迅捷地揭掉,原先覆蓋在柏油下面的一大片密匝匝的鬃毛不翼而飛了!看荍畯怍j弟驚異的神情,父親一邊繼續先前的動作,一邊講解道:「柏油具有很強的吸附性,將它灌到有毛的地方,它會像吸鐵石一樣把毛牢牢地吸附住。但是,揭柏油必須掌握火候,如果下手早了,沒有將液化轉換成固化,毛髮無法獲得完全吸附;如果下手晚了,柏油凝固到豬的皮膚上,無法揭掉,只能用鐮刀刃一點點往下割,不僅費時費力,而且效果不好。」

父親好似教科書一般的語言,聽得我們姐弟若有所悟,又雲媄中,只是清楚地記住了父親變戲法似的手撕豬毛的瀟灑動作,以及毛茸茸的豬頭豬蹄轉瞬間變得光滑如砥的戲劇性一幕。母親將它們製成一大盆晶瑩剔透、色味俱佳的凍凍肉,招待家人和來訪親朋,成為我的春節記憶中最美好的內容。

父親的年貨,讓我想家。新年的足跡,讓我懷想遠在天國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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